[转帖]<蛐蛐四爷>全篇连载(八)
当鲜血淋淋、血肉模糊的余之城被拖出余家花园大门,扔到大河边上的时候, <br>他已经是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了。与此同时,一伙家人奉命又从后跨院里将吴氏一阵 <br>乱棍撵将出来,吴氏哭着喊着扑到儿子身上,一口气没喷出来,好久好久,她才喊 <br>了一声“天”! <br> 手下留情,还是因为余之诚还要养活他的生母,族长才发话没有把他活活打死, <br>虽说留下一口气,但却受到了最严厉的惩处,革除族籍,把余之诚的老四位置从之 <br>字辈弟兄中间抹掉,只当作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一个人。从此之后,余之诚活着不是 <br>余家人,死了不是余家鬼,他姓的那个余,和余大将军的子子孙孙姓的那个余毫无 <br>干系。五十年后的现代文明对于这种惩罚有了一个准确的词汇:滚蛋! <br> 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的吴氏搀扶着儿子走下了河边,俯身下去掬起 <br>一把一把河水,为儿子洗去脸上的血渍。远处堤岸上,看热闹的民众成千上万, <br>“余家花园开祖宗祠堂处置孽障后辈!”“犯下哪条家法了?”“没听说吗?祖坟 <br>里埋蛐蛐了。他爸爸的墓碑上刻的是常威大将军,蛐蛐的墓碑上刻的是常胜大将军, <br>清明节扫墓,一家人进了茔园跪在常胜大将军碑石下这个哭爹那个哭爷,哭了半天 <br>说哭错坟头了,常威大将军的坟头在那边了,差一个字儿,把爹认错了。嘻!” <br>“少你娘的拾乐,当心你的狗头。”“老少爷们儿,散散吧,清官难断家务事,少 <br>惹是非。” <br> “咽下这口气,儿呀,咱们走!”吴氏果然是一位刚烈女子,她一面为儿子洗 <br>伤,一面劝慰儿子,“是儿不死,是财不散,咱没有那份造化,承受不起这个福分, <br>这么个大宅院,怎么能让咱们这等贫贱出身的奴婢当家理政。只怪我们当初发了几 <br>笔横财便忘了天高地厚,晕晕乎乎地就真的以为自己成了个人物,其实呢,咱连个 <br>棋盘上的卒子都不是,卒子到底是十六位君臣兵马中的一员,咱不过是个信手捡来 <br>压在棋盘角上的石于儿,下完棋拾起棋子收起棋盘抬脚一踢就把石子儿扔了,你以 <br>为若不是自己刚才压着棋盘,一阵风吹翻了他的棋局,他们谁也休想得胜,可人家 <br>说凭你一个石子儿,真放到棋盘上,你往哪儿摆?儿呀,别后悔当初怎么就荒唐到 <br>要给蛐蛐立茔园,智者干虑必有一失,这儿挑不出你的错,那边还能挑出你的错, <br>七狼八虎地一起盯着你,你能得平安吗?那时把咱母子迎进余家花园,是人家日月 <br>眼看得要败了,别当是咱母子俩命里注定有这步富贵,就似个佛龛似的,见众人跪 <br>在下面冲着你磕头便以为自己的道行大,其实人家拜的是佛像,没了那尊佛像,你 <br>不过是一把柴禾,扔在灶里一把火就烧了,连点灰都不剩。现如今,人家的败字过 <br>去了,用咱母子俩的血汗钱把窟窿堵上了,眼看着日月又要兴旺了,人家当然就觉 <br>着你碍事了,留你在余家花园,低头不见抬头见,心里总欠着你三分情,你以为是 <br>救他于危难之中便有了功,其实他如今最忌讳你总记着他倒霉时候的那点事,不除 <br>了你,他坐不安卧不宁,心里总是有一块病。咱走,早走一天,早一天清静,咱没 <br>有那份品性,不到最后一刻,怀里抱着的这个热火罐儿,谁也不舍得扔下。都说是 <br>得撒手时且撒手,该罢休时要罢休,可是谁也是嘴巴上说得轻巧,真到做时又做不 <br>到:说是见好就收,什么时候是好?好了能不能再好?就这样好呀好呀地好到最后, <br>变成了一场空。变成一场空就好了,无牵无挂了,也就无忧无虑了,住在余家花园 <br>为他们操持家政,终日提心吊胆,唯恐哪房里打点不好落下埋怨,如今我们什么也 <br>不怕了。亲的热的凑成一台戏,不容易,你敬着我我敬着你,撕下一张面孔,不就 <br>是一个骂吗?他们骂咱无祖无宗,咱骂他们断子绝孙,今天给你余家坟地埋个蛐蛐 <br>还是抬举你呢,死了找不着坟地的日子在后边呢。儿呀,长本事,长志气,咱们和 <br>他们姓的不是一个余,他们姓余,是余家生的,余家养的;我们姓余,是余家坑的, <br>余家害的。从今往后,儿子你做了皇帝,咱灭他的族;做了乞丐,咱饿死不登他家 <br>门,日月长着呐,慢慢走吧,谁也别以为成败胜负就这么定了,早着呐,我的儿呀!” <br> 整整一天时光过去,直到夕阳西沉,余之诚才躺在河边上挣扎着撩起了眼皮, <br>这大半天时间,吴氏为儿子治理脸伤,先是用河水洗,又是央求停靠在河边的渔家, <br>借船上的锅灶炒了黄土,敷在余之诚血肉模糊的脸颊上,求爷爷告奶奶请来了江湖 <br>医生给余之诚刮了前胸后背防止毒火攻心,又打了几只生鸡蛋,一匙一匙地喂到余 <br>之诚的嘴里,终于这才护理得余之诚起死回生,一条年轻轻的人命保住了。 <br> 使用全身仅有的一点力气睁开眼睛,余之诚似是感到一阵晕眩,立即又闭上眼 <br>睛,又似是在努力回忆这一天发生的可怕变化,渐渐地余之诚似是明白了此际的处 <br>境,串串的泪珠涌出了眼角。哆哆嗦嗦的余之诚抬起手来,摸索着抓住吴氏的手, <br>嘴巴蠕动着,他似是要说话。 <br> “儿呀,我是你娘。”吴氏以为儿子是在唤自己,便凑过身于和儿子说话, <br>“心里委屈,你就哭,有力气,你就喊,如今谁也管不着咱母子俩了,留得青山在, <br>不愁没柴烧。” <br> 余之诚对于吴氏的安抚毫无反应,他的嘴巴还是蠕动着,吴氏把耳朵贴在儿子 <br>的嘴边,终究也没听见他要说嘛话。 <br> “你要喝水?儿呀,忍着点,一喝水就又要流血了,过一会儿,娘去给你讨半 <br>碗粥喝,肚子里没食不行呀!”如今,吴氏和余之诚已经沦为乞丐了,原来搬进余 <br>家花园之前的老宅院本来是余家的房产,被扫地出门的人是没权利居住的,这可真 <br>应了吴氏当初说的那句话,一旦被他们斗败了,那是连过贫贱日月的福分都没有了。 <br> 努力地挣扎着,余之诚支撑起了身子,胳膊无力,他又跌倒在了河堤上,吴氏 <br>过去想搀扶他,他的嘴巴还在蠕动,明明,他有话要说。 <br> “儿呀,有嘛话,你说呀,谁还欠着你的债?哪儿还存着体己?余家花园里的 <br>东西你是莫指望了,一根柴禾棍也不归咱有了。你说呀,你说嘛?”吴氏紧紧地把 <br>耳朵贴在儿子的嘴边,儿子还是蠕动着嘴巴,要说,要说,只是说不出声儿。 <br> 深深地吸一口气,余之诚又支撑起身子,瞪圆了一双眼睛,似是在喊叫,终于, <br>吴氏这才听清楚儿子微弱的声音在呼喊:“常爷!” <br> 刷地一下,吴氏的泪珠落下来了。 <br> “儿呀,常爷留在余家花园里了。你是主,他是仆,如今你不是主了,他可依 <br>然还是仆,当然不是你的仆,是余家花园里的仆。就是他有心跟你,余家的霸道儿 <br>子也不会放他出来,他成了余家花园里的摇钱树了。” <br> “常爷,常爷……”声音含混不清,但却情深意重,余之诚从鬼门关闯过来, <br>才见到阳间的人,头一个他最想的就是常爷。 <br> 吴氏和余之诚一步一步地搀扶着沿街走去,走累了就找个背阴处坐下来歇歇, <br>走饿了就向街旁的商号和民家乞讨些残羹剩饭,整整走了三天时间,母子二人才走 <br>出天津城,穿阡陌渡洼塘,这才来到吴氏的故里,距离天津卫五十里地的吴庄子。 <br>给老本家磕头借了半间窝棚,这母子二人才总算没有死在天津城,又有了安身之处。 <br> 半间窝棚位于吴庄子边上,白天阳光穿过顶棚上的洞洞照射到窝棚里,夜晚躺 <br>在干草堆上能看星星,所好的是余之诚的伤势明显好转,尤其夜深人静,荒地上的 <br>蛐蛐叫声连成一片,余之诚不光忘了脸上的疼痛,有时还很是精神。 <br> “娘,你听。”夜里睡不着觉,余之诚用心地聆听着外面的蛐蛐叫声,不时地 <br>对吴氏作些提示,“正北方向,有一只青尖头,叫的声音多‘老绷’呀,这只青尖 <br>头乌爪,白钳,白牙,调理好了,准能咬一阵子的。” <br> “你就死了那份玩蛐蛐的心吧,”吴氏凑在油灯下给儿子缝着破衣衫,头也不 <br>抬地说,“不玩蛐蛐,你发旺不到那个份儿上,不到那个份儿上,你就没法进余家 <br>花园称霸,不进余家花园你落不到这个结果,你呀,成于斯,败于斯,留下一条命, <br>将养好身子,跟叔叔伯伯们祖上二亩地,好生过平安日月吧。” <br> “娘,你还是不知儿子的心呀!”余之诚半躺半坐地偎在草堆上的破棉絮里, <br>语重心长地对吴氏说,“为赌而养虫者,必败,因爱虫而争三者,最终才有一人得 <br>胜。孩儿爱蛐蛐,知蛐蛐,调理蛐蛐,世上说是玩蛐蛐,其实是哄着蛐蛐玩。世上 <br>有势利小人,总想以一虫之勇掠人财物,因此他们才设局下赌,一局一局地不知害 <br>了多少人家。孩儿每年也去蛐蛐会下局,从心里说不是为钱,是要去狠狠地收拾一 <br>下那些贪钱的人,斗得他们一败涂地,教训得他们一生再不敢玩蛐蛐,休想让他们 <br>从蛐蛐身上捡得便宜。自然了,爱蛐蛐的人都是心高气盛,不调理出虫王来死不甘 <br>休,虫王称霸,主家称雄,要的是这个天下无敌的尊荣。” <br> “你呀,别再梦想那份尊荣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自幼喜好蛐蛐,我也 <br>别太难为你了,等到伤好之后,捉几只来自己玩,我不干涉,再去赴什么蛐蛐会, <br>我可不答应。” <br> 秋风乍起,余之诚的伤口愈合了,尽管吴氏把镜子和一切能照影的玻璃全藏了 <br>起来,但是凭着抬手摸脸的感觉,余之诚早知道自己已变得其丑无比,从母亲总是 <br>回避自己的目光中,余之诚更证实了自己的预感,自己已经变成七分似鬼的妖魔, <br>当年那个白嫩俊秀的余之诚早已不存在了。 <br> 趁着母亲去村里干活的功夫,余之诚悄悄从窝棚里走出来,才一抬头,余之诚 <br>明明听见地头边一群孩子同时惊呼了一声,然后便一窝蜂地逃散而去了。余之诚下 <br>意识地摸摸脸颊,一道棱,一个沟,一块疤,难怪孩子们害怕,连自己都没有勇气 <br>到河面上去照照自己。 <br> 夜里,余之诚点燃了一盏罩子灯,披上件破棉袄,然后提着灯对吴氏说:“娘, <br>我出去找点活干吧。” <br> “夜半三更的,你这是干吗呀?”吴氏忙堵在门口拦住儿子,不让他出去。 <br> “娘。”余之诚推开吴氏的胳膊说着,“我不能让你靠缝衣服赚来的钱养活呀, <br>好歹我要做点事。你说租地种,脸变成这个吓人样子,我也不愿意和人走动,就是 <br>种了园子,挑进城里卖菜,人们也不会来买我的菜。别的本事不会,趁着这秋虫正 <br>猛,我去捉些蛐蛐,将它们调理得出息了,还能赚钱来养活你,总不能饿死呀!” <br> 听得儿子一番述说,吴氏倒也觉有理,深深地叹息一声,又挽着衣襟拭拭眼角, <br>身子闪开,她看着儿子提着灯走进荒地去了。 <br> 天无绝人之路,天津俚语,余之诚又有了“饭辙”了。饭辙者,吃饭的门道也, <br>有饭辙,便是能糊口谋生了。不出半个月的时间,余之诚很是捉了几只猛虫,稍事 <br>调理,转手之间便是三元两元的进项。有了钱,吴氏是个精细人,先买了米粮,又 <br>买了锅灶,再推倒窝棚盖起一间砖房,头一年,母子两个的日月就算又支撑起来了。 <br> 只是,吴氏悄悄地看着儿子的暗中变化不称心了,“你这是要干嘛?”忍无可 <br>忍,她向儿子愤愤地质问。 <br> 余之诚倒没有讲吃讲穿,也不敢好逸恶劳,只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个铁圈儿, <br>一个一个地戴在了手指上,这明明是怀恋往日的荣华富贵,一定要戴两手的戒指, <br>没有金的,就用铁的代替,算是过过瘾吧。 <br> “您问这?”余之诚坦坦然然地举起两只手掌,伸开十只手指,那两只手上除 <br>了一对大拇指外,每根手指上都套着一个小铁圈儿。 <br> “戴不起金的,咱就不戴,也不怕人家笑话!”吴氏脸色混怒地责备着。 <br> “哈哈哈!”余之诚不但没恼火,反而笑出了声,“您以为我是想戴戒指?我 <br>才没那么贱,我这是为了调理蛐蛐。” <br> “哦!”吴氏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当年常爷一双手就是戴了八只戒指。 <br> “调理蛐蛐,抬手要高,下芡要轻,手上没有重量,使起芡来就没准儿,所以 <br>蛐蛐把式们全是两手的金贷,谁手上的金货重,谁的手艺高,谁调理出来的蛐蛐就 <br>成气候。” <br> “嗐,金货还不好办吗?你戴八个,我戴十六个,比着戴呗。”吴氏消释了心 <br>头的疑惑,平心静气地和儿子议论。 <br> “除了戴金货之外,还得有家传的绝技,您瞧。”说着,余之诚从衣兜里掏出 <br>来一把赤豆,哗地一下撒在炕沿上,立时连滚带蹦,赤豆撒满了一炕遍地。 <br> “这有嘛新鲜的,红小豆,煮饭、做豆馅,谁没见过赤豆呀!”吴氏不以为奇 <br>地说。 <br> “娘,你再瞧。”说着,余之诚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从炕上 <br>提起了三粒赤豆,然后在指间飞快地摆动着。 <br> “你这是干嘛?”吴氏不解地问。 <br> “这是绝窍。”余之诚极是神秘地对吴氏说,“为什么常爷调理出来的虫王天 <br>下无敌?就是因为常爷用文有独家的传授,别人捏起芡来,提、掺、点、诱、抹、 <br>挽、挑、带、兜,将盆里的蛐蛐调理一遍,常爷也是一样的时间,他能使芡如飞地 <br>调理两遍,多一番调理,蛐蛐多一番的火性,下得圈来,它岂不是要凶猛异常了吗? <br>常爷这手绝活怎么练的?他独得的秘传是以小豆三粒,用三指捻搓,使其滚动捻搓 <br>至熟,直捻成煮烂的熟豆,此时用芡,才是手指灵活了。”说话间,余之诚一番捻 <br>搓,只见三根手指之间,有三颗赤色豆粒滚动如飞。“娘,您尝尝。”说着,余之 <br>诚将一粒赤豆放进老娘口中,吴氏用牙床一咬,喷香,明明和微火煮熟的赤豆一个 <br>味道。 <br> “啊!”吴氏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br> “娘,有了这手绝招,我就能东山再起。”余之诚极是得意地对吴氏说着, <br>“他余家老大不是留下常爷给他调理蛐蛐吗?这遍天津卫,能用三根手指将三颗赤 <br>豆捻搓至熟的真把式,只有我和常爷两个人会,这可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br>明年秋天蛐蛐会,要有好戏看了。” <br> “休想!”吴氏一挥手打断了儿子的话,面色冷峻地对儿子说,“你捉蛐蛐, <br>调理蛐蛐,以此养家糊口,咱依然是本本分分地吃的是平安饭,他们谁从你手里买 <br>去了蛐蛐下局,是赢是输,与咱无干。赢了,成了一方首富,咱不去要一分一文; <br>败至卖儿卖女,没有咱的半分过错,心里坦坦然然,平安就是福。早以先也怪我不 <br>本分,总想活出个人样来争口气,明看着你是玩刀玩火,也就跟着想捡个便宜。荣 <br>华富贵,迎进余家花园主持家政,太夫人的房子也住了,上上下下奶奶主子地也叫 <br>着了,那时刻可真比听歌还要舒畅呀,可是就应了那句水满自溢、月盈则亏的古训。 <br>现如今,你就是皇帝老子派下人来迎我进宫去给他当护国娘娘,我也不去了,我跟 <br>儿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辈子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奢望了。儿呀,荣华富贵由着他 <br>们享去吧,咱认命了!” <br> 吴氏说着,余之诚听着,但在心里,余之诚依然愤愤不平,明明自己能奔到那 <br>一步,且又是被恶人陷害而一败涂地,不争那份荣华富贵,还要报那一箭之仇,今 <br>生岂可如此罢休? <br> 忙了一个秋天,余之诚辛辛苦苦又有了点积攒,入冬之后,白天不敢出门,他 <br>就夜间下到冰封的河塘里铲苇子。天津城里人冬天取暖烧煤球炉子,只有烧饭还是 <br>依旧用芦苇烧灶,贴体饽熬鱼,非得烧芦苇的大灶才能熬出味道,余之诚在天津父 <br>老的传统固执生活习俗中混一碗饭吃。每日天亮之前,他便挑着一担芦苇进城去卖, <br>卖一担芦苇赚回二斤棒子面钱,母子两个就又有了饭吃。 <br> 乡下人挑芦苇进天津去卖,只能卖给苇子行,不许走街串巷,苇子行的大柜将 <br>乡下人的苇子收下,然后他再卖给小贩,乡下人卖给苇子行的芦苇是一担一百斤给 <br>二角钱,小贩从苇子行买出苇子却一担一百斤二元钱,到了市上卖给市民是一担一 <br>百斤二元二角,两头都是得点饿不死的小利,大利就由一进一出的服务部门独吞了。 <br> 数九寒冬,余之诚将一担苇子送到苇子行,到柜上领到两角钱,顺手把绳子挽 <br>成一个绳套,吊在扁担的一头,将扁担斜架在肩上,他得立即往回返,倒不是家里 <br>有什么事,他是要在天明之前离开天津城。否则待到天亮,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一 <br>走出家门,他就休想再从人群里逃出来了;这也不是天津人真多到这样水泄不通的 <br>地步,这是因为天津人爱看新鲜,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天全想找乐,见个胖子,围 <br>上去看半天,见个瘦子,又围上去看半天,见着单眼皮看半天,见着双眼皮又看半 <br>天,反正这么说吧,天津人只要发现个什么与自己不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就必定要 <br>围上去看个没完没了。你想想,走进这么个好看热闹的城市里,余之诚的一副疤痕 <br>累累的脸,能不被人围观吗? <br> 匆匆地往回赶路,余之诚把厚厚的毡帽拉下来护住耳朵,一双手揣在衣袖里, <br>缩着脖子躬着身子跑得飞快。偏偏今天回家的路上顶风,西北风卷起的雪花迷得余 <br>之诚睁不开眼睛,好在路是熟了,过一片洼地,过一片农田,还有一片树林,过了 <br>树林就是笔直的大路了。 <br> 进了树林,风似是弱些了,余之诚抖了抖衣服上的积雪,又呵着热气暖暖一双 <br>冻僵的手,低下头来又忙着赶路,只是昨夜一阵风雪,林间的路不见了,凭着平日 <br>的印象,顶着风一直走,倒也不致迷路,反正吴庄子就在正北方向。只是树林中间 <br>路是弯弯绕绕的,找不到路,弄不好就要在林子里绕半天。还好,谢天谢地,余之 <br>诚在林间地面的积雪上面发现了脚印,必是有卖柴的人比自己出来的还要早,追着 <br>这行脚印走,准能从林子里绕出去。 <br> 低着头弯着腰缩着脖子,余之诚全神贯注地寻找雪地上的脚印,说也怪,前面 <br>走过去的这个人说不定也是迷了方向,他竟是东南西北地在林子里胡闯瞎撞,要么 <br>就是喝醉了酒,天太冷,进城送苇子,怀里揣个酒瓶子,一路走一路喝,喝到半路 <br>上,醉了,就在林子里乱绕了,那就跟着他绕吧,反正他能绕出去,自己也能绕出 <br>去。 <br> 但是,突然脚印没有了,这可又是怪了,钻到地里去了?爬到树上去了?脚印 <br>就这样没有了,抬头看看,不见人影儿;四周望望,白茫茫一片。“哎哟!”一声 <br>无力的呻吟声吓得余之城几乎失魂丧胆,沿着呻吟声在雪地上寻找,不远处,一株 <br>大树根上,一个衣衫褴楼的男人跌倒在雪地里,风雪交加,他已快被积雪埋成一个 <br>大雪球了。 <br> 不容分说,余之诚一步跑过去,俯身将倒在雪地里的男人扶起,轻轻地拂去他 <br>脸上、身上的积雪,扶着他坐了起来。 <br> “快爬起来动动身子,这样要冻死的。”余之诚把雪地上的人拉起来,鼓励他 <br>活动身子,借着雪光和远远的晨曦,余之诚只看出这是一位老人,而且又是病弱的 <br>身子,此时已是要支持不住了。 <br> “我,我要不行了。”老人挣扎着站起来,只能倚着树站着,他大口大口地吸 <br>着气,说话的声音极是微弱。 <br> “就是不行,也不能倒在林子里呀!”余之诚把嘴巴凑到老人身边说着,“大 <br>爷,你是哪村哪庄的人?我背你回家。” <br> “我、我……”老人连连地摇着手,缓足了一点力气,这才又对余之诚说, <br>“人家说,过了林子,前边就是吴庄子。” <br> “对呀,大爷、我就是吴庄子的人。”余之诚忙着对老人说。 <br> “你,你也别管我了,赶紧,赶紧,你到吴庄子去给我找一个人。”老人哆哆 <br>嗦嗦地说。 <br> “吴庄子的人我都认识,你找谁呀?” <br> “余、余之诚。”才说出余之诚三个字,老人身子一溜,便又跌倒在雪地里了。<br> <P>是不是听上瘾了——</P><P>第八回</P>
<P>没有人回应啊!</P> 落难。 {:1_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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