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红旗 发表于 2010-5-23 22:05:06

败家的蛐蛐

败家的蛐蛐http://ncstsg.vip.qikan.com/img.ashx?key=%d7%f7%d5%df%a3%ba%cd%f5%d3%fa%c6%e6一
  
  要说玩蛐蛐儿玩出了学问,玩出了最大成就的要算南宋的亡国宰相贾似道。老先生安邦定国的谋策不多,玩蛐蛐儿的经验不少,花天酒地之余写过一本《促织经》流传后世,堪称玩蛐蛐儿心得的经典之作,让后来的爱好者们大开了眼界,长了不少的学问。废话少提,单将那《促织经》里对这个故事有用的几句话摘录如下:“紫龙盔,乃世间极品,身黑如炭,背伏一金线,弯若游龙。须问有一丘,硕大。鸣之脆响,斗之如虎。”元兵打到临安城下的那天,贾似道贾大宰相,还在葛岭半闲堂跟几位亲朋故旧逗蛐蛐儿,罐儿里蹲着的正是紫龙盔。此时,那紫龙盔趾高气扬,摇晃着两条长须狂鸣不止,让贾似道捋着下巴颏子眉开眼笑。听了部属的汇报,贾似道大吃一惊,眼睛却没离开那蛐蛐儿罐儿。沉吟了半晌,无奈的说:“我辈将相,安如促织?若如,何有兵临城下之理!哀哉,促织误我,我误朝廷!”贾似道的蛐蛐儿打胜了,可南宋却亡了国。时光如流水,往事似青烟,转眼近千年,你说近也不近,你说远也不远,仿佛昨天的事情。
  到了明、清之际,北京城里玩蛐蛐儿的爷们儿又多起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一到秋季,多以此为乐。宣武门外菜市口一带的临街小楼,有好几座蛐蛐儿局子,天稍见凉,“秋色可观”四个大字已经贴在门上,在晴空爽日里招引路人。
  这等的所在楼下一般都是茶馆,而且雅座。摆设的桌椅,不是楠木,也是花梨,典雅大气,一分一毫都显出了排场。出来进去的人们,没有身份也得有钱,至少看上去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泥脚,苦力绝进不去。
  茶馆只是个引子,楼上的蛐蛐儿局子才是正文。挺胸昂头,轻脚慢步往上走的主儿,个个儿脸上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仿佛身上的金银是乡下庄稼汉腰里的烂裤带,扔个千儿八百绝不在乎。就是输个精光,临走也是礼貌周全,该打恭,该作揖一点不差,这就叫德行!这就叫脸面!有钱的老少爷们儿,哪个不要脸面呢?就是真有那不开眼的主儿,稀罕钱,心疼钱,为钱哭死,也得回家哭去,不敢在那儿褥出一点儿输不起的德行。当然了,平民百姓,泥脚苦力逗蛐蛐儿就不是这等的模样了,那多是在街头巷尾,或者门楼的墙根下,几个脑袋一扎,屁股一撅,弄个输赢,不为钱,为的是玩乐,那是另话。不在咱们今天说的这等人,这等事之列。何况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仨瓜俩枣的买卖,任怎么说也不会有多大的意思。还是说说那些财大气粗,把钱当成纸的爷们儿吧,稍微抖搂点儿,就够人们咂摸滋味的。
  楼下的茶馆都是楠木、花梨的桌椅,楼上的摆设还用说吗?怎么也得比楼下的茶馆强不是!单看墙上那些名人的字画,古董阁子里的玩意儿,你就能知道这东家趁着多少钱了。甭小看这蛐蛐儿局子,没个几十万的银子你搅和不下来,就是光有银子没有靠山也是白搭。这里的东家,不是宫里哪个大太监的侄子,就是哪个王爷的小舅舅。顶不济,也得是给王爷府上当过几辈子管家的身份。
  在人家眼里,钱似乎就是纸。
  尽管当成了纸,也得论个输赢。玩儿的是什么呀?不就是个输赢吗!没输赢也就没了蛐蛐儿局子。东家花几十万哄着一帮傻子玩儿?打有狗那年就没这样的事儿吧?
  甭管什么样的脑袋,只要揣着钱,只要揣着自己的宝贝玩意儿,进去就是钱的奴才了。
  楼上宽绰,十几把雕花椅子围成圈儿,中间一张矮桌,相当于咱们现在沙发旁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个硕大的蛐蛐儿罐儿,两个监管人,也就是裁判,坐在自己的矮凳上,离罐儿不远不近,但又能看得清是非。众人都坐好了,屋里也鸦雀无声,这就到了开场的时候,玩家把自己的宝贝从怀里掏出来,必是精致的葫芦。揪开盖儿,手微抖抖,让蛐蛐儿跳进罐里,自己的心也就蹦进嗓子眼儿了。几个回合下来,不管自己的蛐蛐儿是不是炸翅儿,都不能显出一丝一毫的晦气,这才是大家主儿的样子。逗蛐蛐儿的有身份,旁观的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不是哪个府里的少爷,就是哪个大商号的东家。再不济,也得是个家里有金,腰里有银,整天吃喝玩乐的主儿。看归看,不能多嘴,这是蛐蛐儿局子里的规矩。
  为某只蛐蛐儿压赌全凭自己的眼力,至少得有相当的经验,要不两三分钟下来,您压赌的那只蛐蛐儿输了,少则百十块大洋,多则您就得卖房子卖地。这情形有点像外国的赌赛马,但比赛马来的邪乎。这不是瞎说,道光六年,有个压赌的爷们儿,进局子之前,家有三所房子二十顷地,不到两个时辰,出来,就到瓦窑厂的一个破草棚里上了吊。那年头,为赌蛐蛐儿日进百金,或倾家荡产的有的是。
  到了民国时期,这样的蛐蛐儿局子就没多少了,就是有,也没了那么大的排场,那么大的进项,比祖宗们的财大气粗可就差的远了,但要让穷人看见了,还是得吓上一跳。
  闲话少说。
  宣武门外还剩下一家蛐蛐儿局子,就是“秋草斋”。
  
  二
  
  汪全海的祖父做过“养心殿造办处”大臣。这官儿不小,专替皇上管理宫中那些制造器具什物的工匠。这些工匠无一不是从全国各地物色来的手艺高超之辈,聪明灵巧的厉害。所以宫里出产的物件,随便拽出一个来都会让人觉得巧夺天工,自然有不少是国宝。汪全海的祖父干了十来年这样的差事,得利不少,攒下了一笔让人说不清的家业。后来,不知为何事得罪了一名管事的大太监,找机会在主子面前说了他的坏话。皇上一怒,、撤了他的职,没问他的罪,算他捡了天大的便宜。回家赋闲待着别扭,便开了一家绸缎庄子,又在城外买了百十来顷地,日子倒比在宫里当差时还悠闲自在。汪全海一落生,他祖父就死了。汪全海的父亲不善于经营,绸缎庄子没几年就盘出去了。更要命的是他抽大烟,抽的邪乎,百十来顷地没用三年便抽了个净光。等汪全海二十来岁时,他爹撒手归了西,别的什么也没给他留下,只留下了十来间的一所房子。福窝里长大的汪全海,除了吃喝拉撒,什么能挣钱的手艺都不会,倒是会玩儿,猫狗鸽子,罐里的蛐蛐儿,笼里的鸟儿,无所不通。尤其这玩蛐蛐儿,更显得十分出色。什么果子出什么虫儿。甭看这汪全海只有一所房子,既不做官又不经商,也没别的事由,月月没进项,可家里还存着些古董。没钱花了,从箱子里拽出一件来,卖了,足够他吃喝玩乐折腾几个月,这都是他爷爷给皇上当差时给他留下的好处。
  汪全海十几岁时上过几年学,心里没把真格的学问当回事,书读的乱七八糟,先生见了他就摇头。可《促织经》却背的极熟。这也
是家传,当年他爷爷就对《促织经》非常热爱。一辈儿传一辈儿,他爸爸也如此。到了他,就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讲一点他这方面的能耐:有一天,老师叫他背《五柳先生传》,他当时正在下边玩一个蛐蛐葫芦。正玩的上瘾,听老师一叫慌了神儿,又不敢不站起来背。站起来了,也背了,而且极其流畅,却叫老师听的目瞪口呆,怎么琢磨也不明白他背的是什么。想问问他,又掉不下来做老师的架子,只好默记几段于心,去请教学问比他大的人,才知道汪全海背的是《促织经》。后来老师问他,为什么不背《五柳先生传》而背《促织经》?汪全海垂着脑袋答不上来∥老师就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将来绝非有用之才。自此以后也就随他去了,再也不用心教他。这倒合了汪全海的意,更是信马由缰地玩起了蛐蛐儿。到了二十多岁,在玩蛐蛐儿的老少爷们儿里,他已经是个出了名的人物了。
  玩蛐蛐儿得有蛐,蛐儿罐儿。这不用说,什么罐儿,什么年代造的,哪家的出品,在真正的玩蛐蛐儿的人的眼里都有讲究。王公贵族,不但玩好蛐蛐儿,也得玩好罐儿,这就像好马得配好鞍,千里驹弄个破木头架子套上让人笑话。您说,皇上要是玩起蛐蛐儿来,那罐儿得有多么排场,多么名贵,多么值钱了。闲话慢提。
  汪全海家西厢房的柜子里,没别的东西,全是大大小小的蛐蛐儿罐儿,太值钱的已经剩不下什么了。平日没银子时,他三个两个的拿它们换了钱花,只有一件极为珍贵的他一直没动。那罐儿如何?单说一点就会让你瞠目结舌。据传,那罐子是宋徽宗时宫里的遗物,放到光绪年问,不是无价之宝,也得价值连城了。墨玉的材料,高三寸五,阔四寸,玉质柔润光泽,墨黑里隐隐含着一些云絮般的白纹,左缠右绕,如波涌浪。最可贵的是那只盖子,上面雕着一只昂首飞腾的玉龙,姿态狂放,龙眼圆睁,大有一冲飞天的架势,做工可谓千古一绝。龙身下一团海水,虽不大,恣肆汪洋,颇有咫尺之遥翻腾千里的意蕴。不用说,这早先是清宫里的宝物,到了汪全海爷爷的手里,也就成了他汪家的传家宝了。不到了拄棍子要饭的节骨眼上,你拧死他他也不会撒手。
  这几天,汪全海弄了只“金丝头”。要说这金丝头真没费他几个钱。
  那天在小市上见了这“金丝头”,他眼睛就一亮。这“金丝头”属蛐蛐中的上品,足有七厘,须硬尾长,一看便知凶猛好斗。汪全海问了问价儿,不贵,他知道这卖蛐蛐的不是个行家。再看其它的蛐蛐儿,个个都是土货,甭说咬斗起来,蹲着的架势就窝里窝囊,怎么看怎么让人腻味。相比之下,这“金丝头”就像鹤进了鸡群,黄豆里蹦出个金疙瘩,懂行的要不买准是个傻子。汪全海没还价儿就掏了钱,拿回家闷了两天,和自己的那些蛐蛐儿交了交口,果然不负所望,场场皆胜。这叫他更增大了信心,揣着“金丝头”去了蛐蛐儿局子,四五回合下来,竟没输过一场。可是好景不长,那天黄昏,他把“金丝头”端出来,想让它晒晒不毒的太阳。
  您甭以为蛐蛐儿喜阴就不能见太阳,那就大错特错了。世界上的万物,尤其陆地上的万物,一辈子不见太阳就能活下来的少,蛐蛐儿也如此。蛐蛐儿见太阳都在傍晚,太阳将落山还没落山时,红光遍地,爽风飘摇,若是盛夏,这时辰就显着比大白天凉快多了。坟圈子旁边,或野地里的石头底下,总有蛐蛐儿在炸着翅儿的叫,让自己的小身子骨见见亮光,吹吹风,活的也就更结实。这叫吸阳气。但太阳太毒了它们也受不了。所以,在任何地方,任何季节,您也不会在大中午的野地里看见蛐蛐儿。
  汪全海把蛐蛐儿罐的盖儿刚一打开,不知为什么,那金丝头一蹿就出了罐儿,在地上稍一愣怔就蹦起来老高,三蹦两蹦就到墙根去了。汪金海正愣神儿,似乎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正巧墙根哪儿趴着只猫。猫眼比人眼灵,大概把蛐蛐儿当了蚂蚱,伸出爪子只那么一拍,蛐蛐儿就成了肉酱。等汪全海窜过去,金丝头早已生气全无了。那只猫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下大祸,还抬着圆脑袋冲着汪全海“瞄喵”地叫。汪全海心里那气您就可想而知了,抬腿给了猫一脚,狠,把那猫踢出去一丈多远。汪全海眼里,再好的猫,就是金爪子金屁股,也顶不上他这只金丝头的价值。汪全海看着手心里的死蛐蛐儿发呆。真想大哭一场,可知道怎么哭也不会管用,哭死他,也不能让死蛐蛐儿再蹦高儿!他抄起把铲子要找那猫算账,猫一见他那架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浑身的毛儿猛的一炸,两眼圆睁,看不清那四个爪子是怎么挪的,就一道白光样的顺着墙角上了房。等汪全海赶过去,猫在房上早没了踪影。
  为这只蛐蛐儿的死,汪全海足有三天没出门,没精打采的在炕上躺着,像只被厨子活烹了的大虾。老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啊,那天他强打起精神去看个老朋友。从朋友那儿出来,走到宣武门天色还早,不知不觉就踅进了“秋草斋”。
  汪全海进了门,往楼上走,左腿刚迈上楼梯,跑堂的伙计在背后叫他,汪全海回了头。
  这伙计是个旗人,祖上老辈子虽不是皇亲,也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贵臣,家大业大,辉煌气派不可一世。等改了民国,子孙们不长出息,吃喝嫖赌样样能,折腾钱的能耐都会,单不会守家立世,没五六年的光景,那般富贵就被他们糟蹋完了。一完了就拆家散伙,各寻各的生路去了。这伙计排行老九,凡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九爷。九爷没本事,找不着饭辙,可不能饿着肚子,只好放下爷的架子,到这“秋草斋”来当了跑堂的伙计。虽说当了伙计,终归祖上有过脸面,所以来这蛐蛐儿局子里玩的客人都和他熟,也都和他亲热,并没把他当一般的伙计看待。这就叫和尚不亲帽儿亲,全是冲着祖上有过的排场。
  汪全海的爷爷和九爷的爷爷,当年的交往甚厚,有这层关系,平时汪全海见了九爷就十分亲热。今儿个因为心里有事儿,进了门低着头没瞅见九爷。这会儿听见九爷叫他,赶忙回过头笑笑说:“九爷,忙着呢。”
  九爷说:“凑合,喝茶的爷们儿不太多。这几天又有点热了。汪爷,我可三天没瞅见您,正寻思呢,三天都不来我们这儿,莫非你给自己找了什么事由儿?金掌柜念叨您好几回了,说没汪爷这楼上就没意思!还说,眼下真懂蛐蛐儿的主儿少得可怜,像汪爷那么在蛐蛐儿上有学问的人就再不多见了。要是放在道光年间,汪爷非出了大名不可!”九爷唠唠叨叨。
  汪全海这会儿没心思听他这些话,可人情世故还得叫他谦虚,又勉强笑笑说:“九爷,您说哪儿的话!您怎么高抬我,我也成不了器!眼下这年头就更甭谈学问!您瞅着呢,一晃儿,宣武门外的这条街上,夏天长草似的又起了好几家买卖铺子,现在的学问是什么呀?就是倒腾钱!把土袜子当洋袜子卖!还不如咱斗蛐蛐儿的来得实在呢!唉,咱们,有日饭吃,有口茶喝,凑合活着得了!”汪全海会说,心里也仁义,他就是刚从“又一顺”饭庄子里抹抹嘴出来,吃得肠满肚圆,在九爷面前也得装穷,他不能让九爷感到自己比别人活的太差了。
  九爷是什么人?当了几年跑堂的也经多见广,怎么也明白自己眼下是什么身份,自然会感激汪全海的那一片怜悯之情,可又不便感谢什么。愣了愣,点着头说:“就是就是,买卖人说到了,还是该顾个德行!”又细看了汪全海一眼,犹豫着低了声说:“汪爷,今儿您好像没把那宝贝带来?”九爷眼毒,你身上揣没揣着蛐蛐儿葫芦,他一眼就看的出来。
  汪全海叹口气,使劲摇着头:“甭提了,什么人什么命,什么蛐蛐儿也什么命!该进猫嘴里了,决不会在罐儿里蹦跶!唉,我那金丝头啊……”他说不下去,又长叹了口气,摇摇晃晃的上了楼,叫九爷站在楼梯下边大瞪着两眼冲他的后背发呆。
  金掌柜正坐在楼上的一把太师椅里抽水烟。四五个人围着一张矮桌看斗蛐蛐儿。眼下的看家儿已经没有祖宗的那种德行了,.不会在椅子里安安稳稳,而是把一堆脑袋扎在蛐蛐儿罐子上面,直眉愣眼的瞅,虽都不吭声儿,可脸上却显得挺紧张。两个斗家呢,腮帮子上更好看,突突楞楞,七扭八歪,活像嘴里都咬着铁核桃。
  金掌柜悠然自得。谁的蛐蛐儿好,谁的蛐蛐儿坏,跟他没多大关系,只有蛐蛐儿输了胜了,才是他敛钱的时候。斗家越心慌,掌柜的越高兴,您就是输一座金銮殿,少不了他的抽头儿;输个倾家荡产,也不能没他的利润。所以,只要他这楼上有人,他永远都会心平气和。
  这会子他坐在太师椅里正在琢磨一件事,忽见汪全海走上楼来,便站起身笑了笑,说:“汪爷,今儿个您那金丝头可得亮亮本事。三天了,您不来,这局子里就没什么好看的蛐蛐儿!黄麻头、红麻头倒是有几只,可跟您那金丝头比起来,差着好大一截儿!甭怨我话难听,您探头瞅瞅,罐儿里那俩玩意儿就没个正经架势!”
   汪全海哭丧着脸不吭声。
  “怎么,汪爷,遇见不痛快的事儿了?瞅您这脸色儿不大对头。”
  汪全海叹了口气,想起金丝头他心里难受。
  “您倒是说句话呀,甭老这么闷着!”
  “唉!”汪全海说,“蛐蛐儿跟人一个德行,再好的蛐蛐儿,命不济,唉,我那金丝头,哎……”汪全海把蛐蛐儿怎么死的跟金掌柜说了。
  金掌柜不由替汪全海可惜,使劲摇了几下脑袋说:“我早就劝您,趁早儿把那猫扔了,养着蛐蛐儿就甭养猫。可您怎么说的呢?您说您那猫听话,可人疼,多么多么的会抓耗子,还从来就不往蛐蛐儿罐儿旁边去。这下好了,人家不往蛐蛐儿罐儿旁边去,可您倒让蛐蛐儿往它爪子底下蹦,那不是找死!得了,您也甭伤心了。您再伤心,我都得陪着您掉泪!”
  和金掌柜聊了一会儿,听了他一堆的安慰话,又看了半天罐里的输赢,汪全海的心情好了一些,直到天擦黑了,才告别各位回家。
  金丝头死了,可蛐蛐儿不能不接着玩儿。从那以后,足有半个多月,汪全海天天去小市上转悠,还指望从那里能少花钱买只好蛐蛐儿,终是没有。
  那天黄昏正在家里闷坐,忽然金掌柜打发九爷来找他,说鸿顺斋的少东家手里有只蛐蛐儿不错,想出手,正在找喜好的人。如果汪全海想看看,就明天到秋草斋去,价钱上,鸿顺斋的少东家说倒是好商量。
  这鸿顺斋的少东家汪全海见过两回面,不熟,年纪比汪全海小着七八岁,有时也玩玩蛐蛐儿,根本就是起哄。至于蛐蛐儿上的学问,那就更提不起来,甭说跟汪全海比,跟随便一个半吊子的行家比,都算是个傻子。汪全海立刻点了头,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在秋草斋见面。
注:有人喜欢吗?不喜欢不发了!

秋高气爽 发表于 2010-5-24 19: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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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足红旗 发表于 2010-5-25 10:16:51


  
  汪全海到秋草斋的时候,鸿顺斋的少东家已经来了。
  仲秋时节,不冷不热,汪全海穿了件夹大褂,里面揣了个蛐蛐儿葫芦。这小葫芦像个不大的鸭梨,天长日久的怀里揣着,手里摩挲,已经变的黄中透红,红中透亮。一边刻着“子孙万代”的字样,这字样不是葫芦摘下来后才刻上去的,而是刻于葫芦刚结果之时。葫芦长,字也长,待葫芦熟了,字也定了形,所以那字看上去本身就有一种天然的韵味。加上刻时的笔法苍凉拙朴,等葫芦成熟之后,那字也就更显得意蕴悠长。另一边,是一幅“二子蟋蟀图”,两个小儿一蹲一趴,专心于蛐蛐儿罐前,脸上表情各异,仿佛罐中的蛐蛐儿胜负尽在瞬间。这幅图刻工精细,人物,布局都恰到好处,是葫芦刻图中难得的精品。再看那盖儿,象牙料儿,三分来厚,盖顶雕着两只蛐蛐儿,一只正振翅长鸣,英姿勃发;一只挺须横首,老练深沉。两只蛐蛐儿无一不刻得栩栩如生又妙趣盎然。这葫芦是汪全海他爷爷在做养心殿造办处大臣时,一个工匠送给他的。一般的蛐蛐儿汪全海舍不得用这个葫芦,非见了好蛐蛐儿不使。今天来秋草斋,似乎知道就不会有太差的玩意儿,所以才把这宝贝葫芦带了来。
  汪全海上了楼,金掌柜和他寒暄了几句,便把他带进了另外一问屋子。这间屋子的摆设更为富丽堂皇,是金掌柜接待至亲好友的客厅。汪全海进去,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鸿顺斋的少东家黄少爷,另一个人,汪全海不认识。金掌柜介绍说,这是东琉璃厂“聚古阁”的掌柜文世轩。文世轩五十来岁,高挑个儿,白面皮,眼睛不大,却挺有神,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精于世故的样子。说了几旬客套话,大家都落了座。
  金掌柜冲汪全海笑了笑,看一眼黄少爷,站起身,把桌上蛐蛐儿罐儿的盖打开,对汪全海说:“汪爷,咱们先办正事儿。您看一眼,这蛐蛐儿您中意不中意?中意了,您再跟黄少爷说个价儿;若是不中意,也就甭说了。反正都是朋友,生意不成仁义在,咱们都用不着客气。”汪全海也急着想看蛐蛐儿,就冲那二位拱了拱手,说:“那就劳二位先喝着茶,我看看了。”
  那二位冲他点头。
  汪全海走到桌子跟前,俯下身子,仔细看罐中那只蛐蛐儿,不看则可,一看便叫他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愣愣神儿再看,没错儿!他惊的几乎叫起来——这是头紫龙盔!瞧那个头,长有八厘,身子漆黑,显得壮实有力;两条须若两只钢鞭,柔中带硬,弯而不软;那头的中间恰有一丘,丘下伸出一条金线,弯曲着延伸至尾部;后腿长而粗壮,如旗杆立地,纹丝不动。不知是人和蛐蛐儿有缘分,还是咋的?汪全海正看的两目痴呆,那蛐蛐儿忽然一振翅膀,“嘟嘟”的叫起来,鸣声脆而清亮,似风动银铃。叫汪全海心里好不喜欢,心想这蛐蛐儿便宜不了,不如先问问黄少爷想要多少钱?但又一想,黄少爷虽然也常玩蛐蛐儿,但能耐太差,甭说跟汪全海比,跟一般的主儿比,他都只能算是个二五眼!眼下他傻东西未必知道这蛐蛐儿的价值!汪全海把眼珠子在自己肚里转了几遍,越想越觉得黄少爷是个傻子,不但他,连金掌柜都是个只知抽头,不认蛐蛐儿的主儿!好啊,他们越傻,自己才越能占便宜!为什么?因为这紫龙盔近十年以来,就没听说京城里哪位养过,真正的行家都以为它绝了迹,今天能在汪全海的眼皮底下出现,怕不是从近地方来的。莫非……汪全海瞄一眼金掌柜,见他脸上毫无异样,才直起腰冲黄少爷笑笑,又沉吟一下,说:“看这蛐蛐儿的架势,不错,可惜我眼拙,认不出来这蛐蛐儿叫什么名字?”
  黄少爷紧喝了一口茶,蹾下茶碗说:“这蛐蛐儿叫‘黄金背’,是前些日子我去外地,一个朋友送我的。”笑笑,又说,“不怕您汪爷笑话,您也知道我养蛐蛐儿是跟着哄,有时也上局子里来玩玩,不过是闲得无聊,真格的好东西,我就不敢伺候了,倒不是在乎那几个钱儿,是怕让我把它糟蹋了。汪爷是正经的行家,汪爷要是看上了,那就是它小东西的造化!”
  这话说的客气,不过是想拿蛐蛐儿换钱,至于伺候得了伺候不了,他倒还算个明白人。是个人就能把蛐蛐儿养好啊?嘁,真要那样,还能看见他汪全海什么本事!假如,这蛐蛐儿养在一个二五眼的手里,稍微伺候的不得劲儿,几天下来,要不就蔫头蔫脑的不开牙,要不就欢实的厉害。甭斗,一开罐儿它便瞎叫唤。不是爱叫唤的蛐蛐儿就好,得分什么时候,赢了叫唤,那是得胜,越得胜斗性越强,越叫唤越来精神;没斗就叫唤,那是咋呼,好多蛐蛐儿都是咋呼的欢,咬起来却没本事,见了对手掉屁股就走,甚至一蹦出了罐的也有的是;最差的就是这一见亮光就叫唤的玩意儿,再好的蛐蛐儿成了这种德行,也就到了毫无用处的地步。打个比方吧,就像有的人,在家里闷得难受,走到街上见了谁都说废话,废话多了,正经话就剩不下了。蛐蛐儿和人在这点上一个德行!
  汪全海又瞟了黄少爷一眼,笑吟吟的问道:“前些日子您去哪儿了?”
  “承德,替我们老爷子办了点货。有个朋友好捉蛐蛐儿,捉完了在集上卖。那天他捉了不少,知道我爱玩儿,就挑了几个送给我,别的都不行,就这个还值几个钱。”
  这话证实了汪全海刚才的猜想,这蛐蛐儿不是出自京城,来自承德也就不奇怪了。因为承德自古以来就是个出蛐蛐儿的地方,而北京历史上真正的玩家,也多去承德淘换。当然还看各人的眼力。眼力好的,能从烂砖里拣金子;眼力不好的,上了金山也会拣块烂砖。看来,眼下黄少爷还不知道这蛐蛐儿是紫龙盔,更不知道这蛐蛐儿的价值。黄金背背上虽然也有一条金线,但那金线是直的,而且比紫龙盔的要浅许多,最重要的是它须间没有丘。“一丘值万贯”,这是道光年间的说法。假如一万只蛐蛐儿里能有十只黄金背,不见得能有一只紫龙盔。紫龙盔要和黄金背相比,就像老虎和猫,形似而质不同,能力也就天地之别了。想到这儿,汪全海笑了笑,脸上没显出任何的意思,说:“这黄金背好是好,可眼下也值不了一百块钱。黄少爷,不知道您打算要什么价儿?”
  “一回京我就打听过了,黄金背最起码也得一百二!”黄少爷说。
  “怕不能够吧?”汪全海说。
  “这不是瞎说!”黄少爷说,“汪爷您是玩蛐蛐儿的行家,您能不懂?”
  黄金背确实值一百二十块钱,要是紫龙盔,怕是十个一百二都买不下来,汪全海是装糊涂。既然想把这紫龙盔弄到手,就得蒙他。能蒙,自己赚了,蒙不了,也不会吃亏。汪全海摸了摸下巴,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说:“唉,要说都是朋友,多两块少两块算不了什么,谁让我见了好蛐蛐儿不要命呢!既然您开了这个价儿,金掌柜也在这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一百二就一百二吧!”说着,不由掏出自己怀里的那个蛐蛐儿葫芦,就想把那紫龙盔装进去。
  坐在旁边的文世轩一直盯着汪全海的脸,这会儿见他掏出了个葫芦,眼睛里就暗暗一亮。他也玩过蛐蛐儿,玩几天就扔了,并不上瘾。他这人书底子厚,什么样的书都看过几本。您想,开古董铺的要是没一点学问,那他能赚着什么钱?所以这《促织经》他也见过,是在“宝文堂”的掌柜那里看见的,随便翻了翻,没留下多少印象,但他知道那是一本养蛐蛐儿的书。他一生的能耐就是收古董,卖古董,贱买贵卖,从中捞钱。本来他没工夫来这蛐蛐儿局子,但黄少爷是他的外甥,昨天下午去他铺子里小坐,顺口说出了今天要卖个蛐蛐儿给汪全海,这让他留了心。文世轩对蛐蛐儿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汪全海这个人。他知道汪全海的祖父做过“养心殿造办处”的大臣,专管宫中制品,既然做过这样的官儿,家里肯定存着些精美的古玩玉器。要是汪全海家仍是高门大户,倒也罢了,可心的是这汪家早已败落。败落了汪全海又没个一官半职,吃不上俸禄,又不开商号,更没别的事由,他指着什么活呢?只有卖祖上留下来的存货。桌椅板凳不值钱,值钱的就是那些名人字画,古玩玉器。一听说外甥要卖蛐蛐儿给汪全海,文世轩心里就打好算盘了,跟着来,自然有他的用意。
  甭看文世轩白面书生似的一个人,什么事儿也逃不过他那双小眼睛。汪全海刚才瞅完蛐蛐儿时的笑脸,让他起了疑心,不由就琢磨这汪全海心里是不是有鬼?再听他刚才那几句话,更证实了自己的怀疑,可是自己确实不太懂蛐蛐儿,在蛐蛐儿的学问上只有昕他说的份儿。
  文世轩正愣着眼咂摸汪全海不还价就买下了蛐蛐儿是个什么意思,忽见他从怀里掏出个蛐蛐儿葫芦,他一眼就瞅出了这葫芦不同一般。转轴子心眼儿动了一下,脸上就堆出了笑,慢悠悠的说:“汪爷,您这葫芦,可是该换个新的了!好马配好鞍,好蛐蛐儿也得配个好葫芦才对!”
   汪全海右手把那葫:芦举起来,两个手指捏着在自已脸前转了转,不无得意的说:“甭看葫芦旧,可决不一般。实话告您说得了,这是早些年从宫里弄出来的玩意儿!”说着,左手又指了指葫芦上的二子图,“您瞅这刻工有多细致!我见过那么多葫芦,还真没有见过比我这葫芦更好的!文掌柜,您信不信?”
   其实,文世轩在他刚掏出葫芦时,就看出了这葫芦绝非庸品,但他不动声色,故意用刚说的话激他。汪全海一心在想着那紫龙盔,根本就没想到文世轩来这儿是要打他家那点存货的主意,所以才这么夸耀自己的玩意儿。
  文世轩又冲汪全海笑笑说:“汪爷的话,我能不信败家的蛐蛐字数:2605    字号:大 中 小 吗!我干的是古董行,要看不出这葫芦来,我也就太眼拙了!”又笑笑,却把话锋一转,“既然汪爷觉得这蛐蛐儿一百二十块钱有点吃亏,那也甭勉强。我看这样吧,汪爷回去再合计合计,合计好了,这买卖再成交也不迟。要不汪爷觉得花了冤枉钱,心里别扭,我们心里也不落忍。再说,还有金掌柜给当着中人,不管谁有点不痛快,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汪爷您说是不是?”他稍停一下,不容汪全海和黄少爷开口,紧接着说,“按说,这蛐蛐儿不是我的,不该替黄少爷说这话。可在这外场儿上,有时没办法也得替他拿拿主意,省得他少年不经事儿,无意中得罪了朋友。谁让我是亲娘舅呢!”说完,也不瞧黄少爷脸上的表情,更不瞧汪全海,给金掌柜赔了个笑,说,“金掌柜为这事儿也没少费心,彼此都是朋友,我也就不跟您客套了。”回过头又朝汪全海说,“汪爷,我们先把这蛐蛐儿带回去,等多会儿汪爷合计踏实了,觉得一百二十块钱确实不亏,再请金掌柜给我们个话儿,那时一定立马儿给汪爷把蛐蛐儿送来!”
  这些话说的黄少爷直愣神儿,不知他亲娘舅肚里卖的什么药?想拦住他,可辈份儿在那儿,不敢张嘴,只好在心里犯嘀咕。
  文世轩走到桌子前面,伸开五指罩住蛐蛐儿罐儿,斜着脸又细看了汪全海一眼,才对黄少爷说:“把蛐蛐儿先带回去吧,让汪爷再细想想。汪爷是行家,不会忘了你这蛐蛐儿!”说着,抓起桌上黄少爷的蛐蛐儿葫芦,把蛐蛐儿放了进去。
  汪全海没料到文世轩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且说了一堆这样的话,再想说什么,又不便过于勉强。只好干笑着,看着黄少爷把蛐蛐儿葫芦揣进了怀里。、等那爷儿俩下了楼,汪全海才明白自己办了件大傻事。难道这文世轩十分懂蛐蛐儿?汪全海暗咬着腮帮子想。又一琢磨,不能够,他要懂,黄少爷就不会开价要一百二十块钱了!可那又为什么呢?莫非,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汪全海回到家还一个劲儿的琢磨,好几天心里都踏实不下来。

赤足红旗 发表于 2010-5-25 10:18:15


  
  文世轩带着黄少爷出了“秋草斋”,却没把蛐蛐儿给他,说是自己稀罕这小东西,想先玩两天。黄少爷碍着亲娘舅的面子,没敢说什么,只好点头答应。
  回到家,文世轩借来《促织经》看了一遍,再仔细瞅那蛐蛐儿,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这蛐蛐儿不是黄金背,而是紫龙盔。这叫文世轩又吃惊又兴奋,当下决定给外甥一百二十块钱,把紫龙盔据为已有。黄少爷是只认钱不认其它,只要能换一百二十块他就高兴。再说,文世轩也不挑明了这蛐蛐儿是紫龙盔,只说觉得这蛐蛐儿不错,想留下自己玩儿。黄少爷得了钱也就没有话说,以为亲娘舅也上了玩蛐蛐儿的瘾。
  蛐蛐儿成了文世轩的,他的心才落进了肚里,知道汪全海不会忘了这只蛐蛐儿,早晚还得来找他,所以也不去找金掌柜打听汪全海的动向,只安坐在家里等汪全海亲自上门。
  汪全海一直闷在家里等着金掌柜来招呼。过了三天了,也没人来给他说紫龙盔的消息,叫他心痒难熬。活像硬让人把自己的两脚摁在了热饼铛上,想动不敢动,不动又热的难受。第四天,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急急忙忙到“秋草斋”去找金掌柜。金掌柜说,那爷儿俩自从那天下了楼,像是野兔子进了狼嘴里,到现在也没个回信儿。派人去打听过,说是蛐蛐儿已经归了文世轩。这话让汪全海吃了一惊,他早就觉出这文世轩不像黄少爷那么好糊弄,眼珠子没转就能从嘴里蹦‘出八个主意来。汪全海有些犹豫,心想算了,没那紫龙盔自己也能活。可回到家,那蛐蛐儿像是钩着他的魂儿,叫他不困不饿,成天在小院子里瞎转悠。没辙,那天下午,他打听了文世轩的地址,抖擞精神,亲自上门拜访来了。
  文世轩的家就在杨梅竹斜街,离琉璃厂不远。挺清净的一个院子,两棵石榴树栽在台阶下,叶子黑绿,果实微红,十分让人赏心悦目。进了客厅,文世轩极客气,连说自己不是有意要夺汪全海所爱,实在是因为见了好蛐蛐儿心动,也想养着玩一玩。
  汪全海听了他的话发愣,因为他留下不想卖了,竟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些什么?
  文世轩的身世汪全海并不知晓,他只知道他开着“聚古阁”,买卖前几年还不怎么样,这两年才渐渐红火起来。
  其实,这文世轩原来是个打鼓儿的出身。什么叫打鼓儿的呢?在旧北京,打鼓儿的是指那些走街串巷收买旧货的人。这样的人分三等,中等的以收买旧衣服,木器,日用杂货为主;下等的专收破烂儿。这都不足为奇,为奇的是这上等的,不挑筐,不担担,只在胳膊下夹个布包,言谈举止斯文周正,一般的东西看不上眼,专门收买大宅子里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细毛皮货等值钱的东西。老北京称这为打硬鼓儿的。
  文世轩二十年前就是个打硬鼓的。十五岁时,从河北老家武清县进了天津,在一家古玩铺里当学徒,一千就是十年。十年间他见过不少的古玩玉器,加上自己聪明好学,师傅细心指点,使他的鉴定才能十分出色,掌柜的非常赏识他。可有一天他却提出不干了,掌柜的以为是别的铺子想挖墙角,用高薪把文世轩请走。文世轩指天指地的起誓,说自己就是饿死也不会干那样对不起师傅的事,他要辞柜是想到京城里闯荡闯荡,看看自己能不能独立在古玩行里干一番事业。掌柜的知道他心大眼大,主意已定,也就没有阻拦。文世轩来到北京,夹个土布包袱,成了一个走街串巷打鼓儿的。这在古玩里不丢人,古董铺子的掌柜如果是打鼓儿的出身,或许能练出高人一筹的本事。
  三年下来,他没弄到什么稀罕货,赚的银子也就刚够吃喝住店。他不灰心。古董行里有这么一句话,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说的就是您不可能天天买卖上品的东西,一旦弄到一件,没准儿就发了财了。第四年的春天,墙根上的草芽子刚绿,他花了二百多块钱,从个败落王府子弟手里买了五十多个旧鼻烟壶。别人看了都说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货色,买这么多破烂儿真是个傻大头。对这类的讽刺文世轩光笑不吭声。一位老行家觉得蹊跷,问他究竟看中了那堆破烂里的什么?文世轩从那些鼻烟壶中捏出一个,笑笑说:“我要的只是这一个,其余的都是搭配,扔了也不可惜!”老行家拿过壶看看,没看出有什么新奇的地方。文世轩指着那壶的盖让他再看。老行家细看了看,觉得那盖儿不过是块普通的宝石,颜色也十分黯淡,丝毫没有起眼的地方。文世轩大笑起来,说:“您等着,我把它拿进去洗洗您再看!”(所谓的洗就是把表面打磨见光。)过了不一会儿,文世轩从里屋出来,手心里托着一块圆形蓝宝石,晶莹透澈,光彩四溢,把它放进盛满清水的碗里,满碗的水都被它照蓝了。“这就是那个黑不溜秋的壶盖儿!”文世轩说。老行家一听半晌没说出话来。后来文世轩把这块蓝宝石卖了一万五千块钱。从那时起,他才开了这“聚古阁”。不过,那时的聚古阁还是个很小的铺子,绝没眼下这么红火。
  越有钱越嫌钱少,这是商人的本色。文世轩不但有这本色,而且还有将天下古玩绝品尽归自己的野心。他看见了汪全海的蛐蛐儿葫芦,不由心里痒痒的难受,很想让它归了自己。再一想,汪全海的蛐蛐儿葫芦都这么讲究,那他家的蛐蛐儿罐儿也肯定有不少好货。他知道汪全海的祖父在世时玩蛐蛐儿很有名气,家里很可能存着历朝蛐蛐儿罐中的精品,尤其是大明宣德年间“醉茗痴人”制作的仿宋贾氏蛐蛐儿罐儿。那罐他在“玉茗堂”老掌柜家里见过一个,陶泥所制,质地细腻滑润,色淡黄,雅致古朴,做工极为端整精细。盖内刻有大明宣德年间制的字样,字旁边是二龙戏珠文饰,龙纹繁缛精细,张牙舞爪,须鳞清晰,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名家精品。据说醉茗痴人当时做的蛐蛐儿罐,流传至今只剩下三个,一个他见过了,另一个据说在大太监李莲英手里,后来送给了他的当家侄子。这第三个,曾在皇宫里露过一面,说是汪全海的祖父从某个王府里借来让工匠们做参考,后来竟没了踪影。当时为这事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连皇上都知道了。但皇上不愿声张这事,便选了几件好玩的东西,送给那家王府才算了事。为此汪全海的祖父差点丢了官职。文世轩做着古董生意,对这类的故事很是留心,前三百年,后三百年,世间有的些古玩珍品,他就是没见过,也知道点来龙去脉。他怀疑那蛐蛐儿罐是否当时让汪全海的祖父归了私囊?虽说这有杀头之罪,可见了宝贝不要命的人有的是!、历朝历代皇宫里丢的东西多了去了,皇上都不查,谁还能查得清?
  文世轩见自已说了想玩几天紫龙盔汪全海发愣,不由心里暗笑,脸上却弄出一副谦慎的样子说:“夺汪爷所爱,实在是文某不得已的事。汪爷要是真喜欢这只蛐蛐儿,我就还让给你,只是有个条件,最好让我先玩几天。朋友之间,我想汪爷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汪全海听见这话有!些喜出望外,知道紫龙盔还有希望归自己,连忙笑着说:“文掌柜这么大度,都让我不知说什么好了!您知道,我这一辈子没什么爱好,就好玩个蛐蛐儿,尤其见了好蛐蛐儿,腿就挪不动窝了!”
  文世轩说:“汪爷在九城里玩蛐蛐儿是个大家,那能耐是没人可比得上的,好蛐蛐儿到了您的手里肯定会好上加好!老年间常说,一所房子好挣,一只好蛐蛐儿难寻。眼下这年头比不得老辈子了!老辈子人大气,用辆大车,用十来顷地换只好蛐蛐儿还不是常有的事儿!”
  “那是!”汪全海说,“眼下真懂蛐蛐儿的不多,就是有几个懂的,跟老辈子也没法儿比。甭说人,您看看蛐蛐儿局子还剩下了几个?那排场也早就不是那排场了,纯粹是吃饱了胡玩儿。赌头儿就更少的可怜,玩两时辰下来,就是赢了,拾掇那几个碎银子都让人觉得丢人!唉,说句让人伤心的话吧,大清一完蛋,玩蛐蛐儿的都不值钱了!可惜我手里没有好蛐蛐儿,要有,出手准比有些爷们儿大方!”汪全海敢这么吹,是因为紫龙盔还没到他手里,先痛快痛快嘴皮子再说。
  “敢情!”文世轩说,“您祖父玩蛐蛐儿时肯定就有那大家气象,到您这儿了自然不会小气,这叫血脉,‘干学是学不会的!甭说您玩蛐蛐儿了,就您那一举一动的做派,眼瞅着就跟那些小家小户的不一样!”说闲话恭维人,是文世轩的拿手好戏,要连嘴上的这点能耐都没有,他当初也就甭打小鼓儿走街串巷了。
  汪全海笑起来,人家要恭维他,他一准儿会变的谦虚,要是贬低他,他会跟你牛逼的不得了。汪全海故意叹了口气,说:“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甭说再早,就是光绪初年,蛐蛐儿局子也不像这么败落呀!得了,有个好点的蛐蛐儿玩玩就得了,甭跟老辈子比,比也比不上!”
  “瞧您这话说的!您还比不上?’'文世轩说,“再瘦的骆驼比马大。您再穷,拽出件玩意儿来立马就会比别人阔!”
  “当的都差不多了!”汪全海说。“宅子里原来倒是有不少的好东西,几十年下来都换了饭辙了!自打分了家……唉,就更甭提,好玩蛐蛐儿,见了蛐蛐儿罐儿就眼愣,到如今更剩不下什么了,光堆了半屋子烂蛐蛐儿罐儿!”
  文世轩笑起来,他就希望听见这句话,但他却不急于开口,沉吟了一下才说:“蛐蛐儿罐儿能值什么钱呢?要值钱就得数大明宣德年间造的。我寻思,您手里怕是没有!”
  汪全海低头不语。他那堆蛐蛐儿罐中,除了那墨玉罐是传家宝,确实没有大明宣德年间的东西。但他不愿说,说出来显得自己穷气。
  文世轩见他不吭气,倒疑心他家里藏着醉茗痴人制作的精品。
  过了一会儿,汪全海觉着尴尬,便笑笑说:“文掌柜,不瞒您说,大明宣德年间的罐我家里没有,可我祖父倒是留下了一个不比那差的!……”说到这儿突然把话打住,他多了个心眼儿,这文世轩是古董商人,莫不是听说我家藏着个墨玉罐想勾我的话茬儿?古董商人历来奸诈,没一个不想把别人的宝贝归了自己!汪全海细看了看文世轩一眼,见他正两眼眯着瞟自己,便明白自己的猜想不差,于是故意叹口气说:“唉,我祖父倒是留下个康熙年间赵子玉做的。您知道赵子玉吧?那是做蛐蛐儿罐的名家,他做的罐现在传下来的也不多了。不知您看见过没有?其中的精品有鳝鱼黄,绿泥,瓜皮绿,倭瓜瓤。我家那个是绿泥罐儿,色淡如绿豆,质地光滑细腻,做的非常精致,是赵子玉精品中的上品。早年间,几个玩蛐蛐儿的名家都看过,无人不赞叹那罐儿精美。当时有人愿出重金收买,我祖父都没卖。后来传到我父亲手里,他老爷子赌钱赌的亏空太大,才把那罐儿拿出去卖了。说真格的,要是不卖,搁到这会儿,怎么也能换个万儿八千的!”汪全海把瞎话编排的挺圆满,叫自己听了也感到得意,于是朝文世轩笑笑,嘴角上不由露出些诡诈。
  文世轩是什么人?肚里极有城府,能看不出汪全海笑里的真假?要连汪全海的心眼儿都琢磨不透,他也就甭当古董商人了。文世轩暗笑,心说你甭跟我兜圈子,你家里有也罢,没有也罢,时间长了还怕你不上我的钩儿?甭说是赵子玉做的,就是康熙皇上做的金罐儿,也得让它归了我的“聚古阁!”幸亏您是好玩蛐蛐儿,不是好玩蛐蛐儿罐,那好办,好玩蛐蛐儿就得有输赢,光赢不输的日子永远没有!甭说你一个败落户汪全海了,贾似道贾大宰相大不大?倒是不输钱,把社稷给输没了。社稷,多少钱也换

赤足红旗 发表于 2010-5-25 10:20:28

不来的东西呀!嘁,拾掇你的罐儿还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吗!咱就走着瞧吧,文世轩要不让你卖房子卖地,穷到没了落脚的地方,就不算文世轩的本事!文世轩在肚里咬牙切齿,脸上可没露出颜色来,反而摇着头,装出可惜的样子说:“真是委屈那罐了。您那老父亲,肯定是仨瓜俩枣就给了人家。要搁这会儿,卖一万都是少的!前些日子,我见了赵子玉的一只鳝鱼黄,鳝鱼黄怎么也比不上绿泥,出手还一万二呢!”又假惺惺的叹口气,说,“汪爷,既是已经没有那罐了,您也就甭再可惜,什么年头儿说什么话,如今这狗尾巴都夹着的年头儿,就甭讲什么排场了。有好罐当然好,没有,淘换上好蛐蛐儿也行。只要有了好蛐蛐儿,拿到局子里斗起来,赢几个好点的罐儿,还不是说有就有的事儿!”
  汪全海点头。说到好蛐蛐儿,让他不由又想起了紫龙盔。可是刚才文世轩已经说了先行玩几天再让给自己,也就不好再提。又闲聊了几句,怀着一点憧憬回了家,单等着文世轩玩够了给他送话儿来。过了好几天,没信儿。汪全海憋不住,那天下午,硬着头皮又进了文世轩家的小院。
  俩人落了座儿,文世轩跟汪全海东聊西聊了半天,只字不提紫龙盔的事。
  汪全海几次想开口都不好意思,眼看着天要黑了,再不提今天就算白来了。趁着文世轩给他往茶杯里添水的工夫,汪全海苦笑笑说:“文掌柜,今天我来拜访您其实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那蛐蛐儿……”
  文世轩哈哈的笑起来:“汪爷,您心太急了,您算算,从咱们说好了到现在,才不过四五天……” 汪全海急忙摆手,也顾不得礼貌了,说:“文掌柜,不是那话,我是说,既然您答应了我,我想,还是……” “我知道,我知道。”文世轩笑着说,“我文某虽然不是一语千金一言九鼎,可也是个说话算数的主儿,哪儿能把答应朋友的事忘了呢!汪爷放心,我决不会食言!昨几个,我还想呢,甭让汪爷等着急,再过一两天,有了闲工夫,就到您府上看您去,不但谈蛐蛐儿,有些事还得跟您请教。汪爷是蛐蛐儿名家,不会不赐教一二吧?”
  “哪里哪里!”汪全海说,“文掌柜太客气了,虽然我玩蛐蛐儿在九城有些虚名,但也不能算是很懂。甭看那小东西,真要潜心研究,学问也大着呢!文掌柜有什么事您尽管说,谈不上赐教,只是切磋。我要真是知道点什么,哪儿会不告诉您呢!”
  文世轩点点头,颇有深意的看汪全海一眼,不说话,脸上的笑却变得有些神秘起来,叫汪全海看了心上更加不安。难道文世轩知道了这蛐蛐儿不是黄金背?真要那样,想占便宜可就有些难了。汪全海尽力稳住精神,装出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
  文世轩的那双小眼睛入木三分,早看出了汪全海脸上的细微变化。甭说他汪全海了,就是古董行里的那些老奸巨滑们,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也很难瞒过他这双小眼睛。可这汪全海是叫驴咬骆驼,只知道自己比羊大,不知道骆驼比他高,还以为自己比人家精明呢!
  又喝了两口茶,汪全海说:“既然文掌柜要切磋蛐蛐儿上的事,小弟心急,想知道是为个什么?要是方便,文掌柜也甭等到过几天了,不如现在就说出来让小弟听听。”
  文世轩不住点头,说:“爽快!汪爷真是爽快!我要现在不说就有些对不住汪爷了!”他把话停住,心闲气静的冲着汪全海笑,仿佛汪全海是他兜里的银子,想掏就掏出来,不想掏就揣着。又自顾自的点了一阵头,说,“我想,汪爷肯定是读过《促织经》吧?”
  这话叫汪全海身上一冷,明白文世轩已经知道了那蛐蛐儿不是黄金背,心里有些慌乱,却淡淡一笑说:“我爷爷在世那会儿,倒是让我读过。我十来岁时的事儿,放到现在早忘的干干净净!”
  “汪爷太谦虚!”文世轩提高了声调说,“您是养蛐蛐儿的名家,能不谙熟贾似道的《促织经》?怕是不但熟,没准儿能倒背如流!”
  汪全海没吭气,这才明白文世轩比自己厉害。
  “《促织经》上讲,黄金背只有线而没有丘,只有紫龙盔才又有线有丘。我想汪爷是否也知道这一点呢?假如汪爷忘了,我手边就有《促织经》一部,是从宝文堂掌柜那儿借来的,不妨请汪爷看一看。”
  汪全海仍不吭气,汗已经从脑门子上冒出来。
  “汪爷心里恐怕比我更明白,要不也就不是蛐蛐儿名家了。”文世轩说,口气又变得温和亲切起来,“您如果把这紫龙盔当成黄金背买去,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是黄少爷少了几个钱儿花。可是,汪爷在京城里的名声,自然也就有些妨碍了。朋友们要知道了,该怎么琢磨汪爷的为人呢?再怎么说,汪爷也不是那鸡偷狗盗之辈,也不是那见利忘义之人。何况,汪爷祖上世代以官为业,虽非皇亲,也是天子重臣,出了名的礼仪之家。假若后辈做出辱没祖宗的行为,钱上的事小,让人指三说四事大!汪爷掂量掂量,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话说到这样的地步,汪全海就是想吭声,也一时不能辩驳出什么了。
  文世轩不看汪全海,把话说的更加柔和:“我的话虽重,可一心是为了汪爷好!万一为这事弄成个满城风雨,汪爷就是占了便宜,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处!蛐蛐儿再好,也只是个蛐蛐儿;人呢,活的还是个人吧!您说,人生一世,还能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的?”
  汪全海心里羞愧得厉害,低着眉眼,不敢看文世轩的脸。
  文世轩见他这个德行,知道他连翻腾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会掀起什么浪来,于是又说:“黄少爷这些日子忙着他的事,顾不上蛐蛐儿了,托付给我,让我替他做这生意。亲娘舅自然得向着外甥,不得不把刚才的话跟汪爷直说,好叫汪爷心里有个底儿。至于价钱,汪爷是行家,自然会给个公道。汪爷不如回去再琢磨琢磨,真是想要,就给我个话儿;不想要,那也就算了。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朋友还是个朋友。我文世轩做事决不能让朋友心里存下丝毫不痛快的地方!”
  汪全海想做亏心事没做成,反而让人家攥住了把柄。如果不想让文世轩把这事传扬出去,只有花高价买那紫龙盔了。一想到要花高价,他心里便有些为难,家里就一所房子,古玩玉器里已经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再有就是那堆蛐蛐儿罐了。就是把那堆罐子全卖了,也换不了这只紫龙盔!而那墨玉罐,虽然值钱,但要换成蛐蛐儿,汪全海心里有些不忍,不管怎么说,那是祖上留下来的宝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扔了祖上的训诫。
  汪全海半天没说话。
  “汪爷用不着心里上火,再琢磨琢磨,再静下心来细琢磨琢磨!”文世轩带着点嘲讽说,“我告诉您句实话,您是行家,我才愿意把紫龙盔卖给您,换个外行,他就是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忍心让他糟蹋好蛐蛐儿!这紫龙盔怕是有十来年没有在京城里露过脸了吧?”
  汪全海愣怔了半天,苦笑着说:“您给我个痛快的吧,甭用软刀子拉人,您到底打算要多少钱?”
  “这个数儿!”文世轩伸出两个巴掌。
  “一千?”汪全海眼睛都瞪圆了,“眼下紫龙盔哪儿值得了一千?!”
  “汪爷会不明白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不用说放在道光年间了,就是放在二十年前,京城里只这一只紫龙盔,您合计合计,得能卖上多少钱?怕不会是个小数!当然,要是同时有三只,那也确实就不值什么钱了。要是有十只呢,一个顶多也就是二百的数儿!如今单就这一只,一千还算多吗?您琢磨去!我再给您说透点儿,您要买过去,这一千也不过是个本钱。汪爷是玩家,总不会买了好蛐蛐儿放在家里闷着,必得到蛐蛐儿局子里去,一进了蛐蛐儿局子,您那一千就得打着滚的涨了!汪爷您还嫌我要的钱多?一千怎么说都是便宜了!我要嚷嚷出去,甭说一千,怕是出三千的都有!”
  汪全海想想文世轩的话,自然是这么个道理,点着头。忽的一笑说:“既然能捞钱,文掌柜何不自己拿到蛐蛐儿局子里,赢几场,不比卖一千强多了!”文掌柜摇头,慢悠悠地说:“人且尚有生死,何况蛐蛐儿,你知道,古玩玉器我是行家,养蛐蛐儿我都算不上半瓶子醋!我倒也想养着用它捞钱,可万一它有个三长两短,到节骨眼儿上我又伺候不了,岂不是可惜了我自己,也可惜了这蛐蛐儿!汪爷要是真嫌它太贵,我也没办法,只能另寻买主儿了!”
  汪全海沉思不语。心里盘算,这年月一只紫龙盔要一千,怎么说都有些贵了。可翻过来一想,文世轩说的也对,自己买下不是为了闷着,是为了拿它赚钱,局子里的赌头要是出的大,一千也不算什么!……唉,就是不如老辈子了!一千块钱都能难死个爷!汪全海抬头朝文世轩苦笑笑,露出点忸怩,低了声说:“不怕文掌柜笑话,虽说骆驼死了比马大,可终究是死了,啃了几十年,还能剩下多少肉!文掌柜不知道啊,甭看我穿的光鲜,吃的排场,出来进去还像个阔主儿,其实……唉,唉,跟您说这些干吗呢!……其实您要让我拿一千,我一下子还真拿不出来!” 文世轩笑的很舒畅,他知道他家里剩下多少“肉”了。他们家要不是个活骆驼,他文世轩敢打他的主意吗?就是打,也只能收点废铜烂铁。打硬鼓儿的出身,谁稀罕收你的废铜烂铁呢!甭跟我说死骆驼活骆驼了,那是你们汪家,不是我的古董铺子!我开古董铺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从死骆驼身上扒拉值钱的东西!只要你还有副骨头架子,就不能不让我把你拆散了寻找我想要的玩意儿!文世轩心里高兴,脸上不敢显出得意来,立刻收了笑说:“瞧汪爷把话说的,让谁听了也不敢信!你们汪家是谁啊?你自己要是不知道,别人可是一清二楚!一千,在您腰里也算钱?”
  “我可没骗您!”汪全海低着眉眼说,“要有一分奈何,我干吗跟您说这话呢!让您瞅不起我?我实在是一下子凑不上来!” 文世轩稍笑了笑,也低了眉眼,声音也小了,说:“其实汪爷也甭为难,假如没现钱,用件东西换也行。” “什么东西?”汪全海心里一跳。
  “那个刻着‘子孙万代’的蛐蛐儿葫芦!”文世轩说。
  汪全海没吭气。
  文世轩笑笑,“汪爷不摇头就算是默认了!咱们一言为定!什么时候您把葫芦送来,什么时候蛐蛐儿就归您了!您要认为我占了您的便宜,您就揣着那葫芦到别的铺子里打听打听去,能不能卖上一千?我看最多也就卖个八百!汪爷,我可是把心里话都掏给您了,想换您那葫芦,一是看着它不错,二是冲您养蛐蛐儿的名声,缺哪条,紫龙盔我都不会让给您。您还琢磨着我怎么赚您了呢!得,我也甭多说了,您回家寻思去,寻思好了给我个话儿,多会儿都行。”
  汪全海想一口答应下来,又有些舍不得,只好先辞了文世轩回家。晚上睡不着觉,翻过来掉过去像烙饼。直到第三天的早上才下了决心用葫芦换那紫龙盔。一定了心,便揣着葫芦到几家古董铺子里问了问价钱,好几个掌柜都告诉他,那葫芦最多也就值个八百。

赤足红旗 发表于 2010-5-25 10:21:39


  
  汪全海把紫龙盔换到手里之后,使出浑身的能耐仔细调养。过了四五天,才让它和自己的另几只蛐蛐儿试了试锋芒,果然不负希望,回回都把别的蛐蛐儿咬的抱头鼠窜,汪全海心里十分高兴。那天他揣着紫龙盔去了蛐蛐儿局子,没过两个时辰就给他赢了一百块。那时的汪全海才彻底的觉得用葫芦换蛐蛐儿没吃了亏。
  文世轩得了葫芦后,更加相信汪全海家里藏着蛐蛐儿罐中的精品,知道要想得到那精品不下点工夫肯定不行。他是个想要做什么就做到底的人,不达目的他就活不痛快。两天之后,他去了承德。他得想方设法再弄只紫龙盔回来,哪怕花重金收买,也在所不惜。
  承德自古就出蛐蛐儿,而且那地方是皇家的行宫所在。早些年玩蛐蛐儿的风气并不比北京差多少,也曾高手云集。等大清的气脉一尽,奢靡之风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玩儿蛐蛐儿的能人少了,好蛐蛐儿不见得没有,既是出了一只紫龙盔,再寻第二只也不应该太难。所以,文世轩才决定到承德去。文世轩在承德一呆就是一个来月。
  
  六
  
  汪全海连着去了蛐蛐儿局子斗了十来天,场场都赢,一般的蛐蛐儿根本斗不过它。尝到了好处,汪全海的野心越来越大,下的赌头也就越来越多,别人见他出手太狠,有的就不敢跟他斗了,他只好又把赌头降下来。他心里很会盘算,与其逼得人家没了大赌头,不如来些小的,只要细水长流,进来的都是钱,时间远了,家里就能堆个金山。紫龙盔也真叫给他挣脸,也给“秋草斋”招了不少的人,金掌柜坐收渔利,见了汪全海就像见了财神爷,恭维的不得了。
  这天上午,汪全海酒足饭饱之后,又揣着蛐蛐儿到了秋草斋,九爷笑着在门口迎住了他。九爷说:“汪爷,这些日子,您那紫龙盔可真叫棒,听说还没输过一场!”
  汪全海点点头,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那是!九爷您替我想想,用我那宝贝葫芦换的玩意,它要是窝窝囊囊,我还算什么行家呀!”瞅一眼四周无人,又低了声说,“九爷,不瞒您说,这些日子,甭说一个葫芦的钱,就是仨葫芦的钱,我都赚回来了!嘿嘿,可惜,他们那些人都小家子气,输两回就不敢下大头儿!”
  九爷勉强笑笑,话到嘴边却没出口,又思忖了一下,才犹豫着说:“汪爷,咱们俩也不是一年半年的交情了,有些话我不知对您当说不当说?说了,我怕您心里搁不住;不说,我又觉得对不住您!”
  汪全海满脑袋都是高兴,爽声说道:“您这叫什么话呢?我知道您说什么都是为我好,我还能搁不住?您说,打根儿上算,咱们两家不是一辈儿两辈儿的交情了!您说什么都不碍事儿!”
  九爷低了头,似乎是又想了一想,才说:“汪爷知道我们祖上原来在京城里的排场?”
  汪全海使劲点头:“那能不知道嘛!我爹在世时常说,咱这北京城里,除了皇宫,王府,就属您府上的宅门儿大,要不是改了民国,您过的还是辉煌的日子!谁让皇上倒了呢!弄得咱们这些吃皇粮的也跟着倒霉!”
  “是啊!”九爷说,“要论当初的玩儿,我们祖上不是没有能耐,光绪皇上养鹰房里最好的那两个把势,有一个还是从我们府上要去的呢!那会儿,除了宫里,我们家的鹰该数一数二!汪爷,我这不是瞎吹吧?”
  汪全海把头点成了鸡啄米:“那是!我爹最羡慕您家的那些鹰了。您府上的把势一熬鹰,我爹回回都去看。老爷子每次看了回来都说,熬鹰是个累活儿,可更是个能耐!学是学了,可到了。他老人家玩鹰的本事也没长进多少!”
  “可眼下呢?”九爷叹了口气,“您瞅瞅我们这哥儿几个混的叫什么日子?一个比一个寒碜!前二十年,还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拿元宝当土坷拉呢!一眨眼的工夫,全折腾光了!怎么折腾的呢?还不就是个玩儿!赌!抽!原来玩,皇上给俸禄,城外有自己的田庄子。皇上倒了,田庄子也没了光有出的没进的,过惯了拿钱不当钱的日子,再收敛不住自个儿,多大的金山也架不住挖的快!有时我就寻思,像咱这种家门,甭说有能挣钱的本事,就是没有,也不碍多大的事儿。只要不抽,赌,玩儿,细水长流的过日子,到这会儿也得有吃有喝,决不能为了饭辙给人家低三下四的当伙计!汪爷,我不客气的说.吧,趁您眼下还赢着,该收场就收场得了,甭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再委屈自个儿!汪爷我再多句嘴,您不爱听我也得说!甭看银子来得快,去时也慢不了!哪个赌不是这德行!”
  汪全海半天不言声儿。想想九爷的话都是实情,也是一片好心。要是自己也混到九爷这份儿上,冲自己的能耐未必能当个伙计挣饭钱。真要成了那样儿……汪全海不敢往下想,长叹了口气,正要对九爷说什么,门外进来个人,高声叫道:“汪爷,您这些日子,可是真正的发了财了!我那黄金背,哪儿是蛐蛐儿,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汪全海抬头一看,见是鸿顺斋的少东家黄少爷。
  自从黄少爷把紫龙盔卖给了文世轩,就没再拿这蛐蛐儿当回事儿。文世轩又怎么把蛐蛐儿换给了汪全海的零零碎碎他更不知道,很长时间他一直以为那蛐蛐儿就是黄金背。这几天,吃喝嫖全腻味了,才想起到“秋草斋”来看看,也下了两回小赌,见汪全海的蛐蛐儿战无不胜,问他,才知道紫龙盔就是自己那黄金背,后悔不已,可也晚了。想找文世轩算账,文世轩去了承德,他只能埋怨自己是个傻大头,有眼不识金镶玉。
  要说这黄少爷纯粹是个浪荡主儿,吃喝嫖赌无所不会,而他爷爷他爹却都跟他相反。光绪十四年,他爷爷从山东来到北京,先住在亲戚家中。后经老乡介绍,到前门外肉市碎葫芦酒店当学徒,苦熬苦干。三年出师后,学会了伺候客人和制作小菜。后因店铺的掌柜对伙计们刻薄,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便辞了店里的差事,和别人借了几个钱,在前门大街路东搭起席棚,摆上三四张桌子,卖点零碎酒菜。算不上是店,也太小,更不敢起字,却凭着为人正派,做事厚诚,加上对顾客十分热情,生意日见红火起来。七八年之后,席棚换成了正经的房子。虽说门面不大,字号叫鸿顺斋。到他爹当了掌柜,比他爷爷还能干,没几年,生意更加兴隆,翻盖之后,门面更大了,店堂也宽绰了,成了前门外数得着的大饭庄子。
  黄少爷从小过惯了舒坦日子,不知道老辈人创业的艰难。二十多岁了,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一概不懂。老爷子教训几句,也全当了耳旁风。黄少爷在“秋草斋”里最看不起的是九爷,尽管他祖上有过本事,可眼下他给人家跑堂儿。他对汪全海挺佩服,因为汪全海会玩蛐蛐儿,而且九城之内有名,所以,见了汪全海后他总是很客气。
  汪全海冲黄少爷笑了笑,说:“黄少爷啊,我发多大的财也得念着您的好儿啊!不是您去了趟承德,我怎么能有这紫龙盔呢!”
  “您还真是给我念叨点儿好听的!嘿嘿,其实念叨多了也没用!得了呗,汪爷,您也甭给我念叨好听的了,今儿中午我这顿饭,算在您身上了。多好听的也不如好吃的!您请了我,也算您没自感激我!汪爷可不能小气!”
  汪全海笑着摇头:“您府上开着大饭庄子,倒让我管饭,这上哪儿说理去?!九爷您听听,这主儿除了吃就不懂别的!”
  九爷光笑不吭声儿。
  黄少爷说:“谁让您老赢呢!谁让您念叨我的好儿来呢!九爷,您给评评理,他还不该请吗?”
  九爷仍笑,仍没言语。一般情况下,客人们互相打趣时,九爷在旁边都不搭茬儿。为了表示礼貌,他只笑笑,他知道眼下自己的身份。
  “得了,您也甭让九爷向着您说了,九爷又不让我请!黄少爷,这样好不好?天到了晌午,我请您去全聚德!”汪全海说。
  黄少爷撇嘴,说:“合着咱汪爷就认识鸭子!不行,今儿得上东兴楼。东兴楼的烩乌鱼蛋,槽蒸鸭肝,芙蓉鸡片比哪儿的都地道!甭老想拿鸭子糊弄我!”
  汪全海说:“您不愧是大饭庄子里的少爷,对吃门儿精,您说上哪儿咱就上哪儿!嘁,汪爷不阔也管得起您这顿饭!”一说到吃,汪全海早忘了九爷的话。要没这紫龙盔,要是这几天没赢钱,汪全海怎么也不敢轻易就拉上别人去东兴楼吃烩乌鱼蛋。倒不是他没那钱,是他绝没现在这么大方。汪全海看了九爷一眼,笑笑,拉着黄少爷上了楼。
  在东兴楼的中午饭到天快黑了才算吃完。汪全海回家躺在炕上,还咂摸着烩乌鱼蛋那味儿,觉得人家那厨子的手艺就是地道,多要几个钱理所当然。忽的就想起来九爷那话,嘴角上扯出一丝笑,心想,九爷是九爷,汪全海是汪全海,骡子跟马,样儿差不离,命可大不一样!汪全海怎么会是九爷?皇上完蛋了,蛐蛐儿没完蛋,不冲别的,就光冲玩蛐蛐儿,他汪全海也能舒坦一辈子!有这想头垫底,打那以后,汪全海仍旧见天儿去蛐蛐儿局子,见天儿能捞个百八十块的回来。九爷见他越玩越上瘾,知道他把自己的劝说当了耳旁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替他惋惜的时候,也只能望着他的背影长叹口气。
  一晃就又过了一个来月,紫龙盔越斗越来精神,直斗的好多人不敢揣着蛐蛐儿来蛐蛐儿局子,足有三四天了,汪全海的蛐蛐儿没跟别的蛐蛐儿交过口。
  这天上午,文世轩忽然在“秋草斋”露了面,看了看汪全海的蛐蛐儿,闲聊了一阵,非要拉着汪全海去吃饭。汪全海虽然把自己的蛐蛐儿葫芦给了文世轩,可这紫龙盔也没少给他捞钱。细想之余,他心里还挺感激他,不由就拿他当了朋友。那天心里高兴,酒也喝的多了点。文世轩见他有了些醉意,不经意似的说:“这些日子忙着铺子里的事,好长时间没见着汪爷,汪爷过得肯定惬意!”
  汪全海使劲点着头说:“怎么着都是文掌柜够朋友,不是我吹,天底下,咱这紫龙盔就没对手!喝!我敬您一杯,不干了不是朋友!”
  两人干了,文世轩抿着嘴笑笑说:“前些日子,杭州的朋友说他弄了几个蛐蛐儿罐,想让我去开开眼,我过去瞧了瞧,还以为多好的东西呢,敢情就是大清杨彭年的澄泥彩绘罐儿。我心说这也算好东西?他们杭州人真是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世面!要论好罐儿,赵子玉做的比那强多了,我都没看上眼,几个澄泥彩绘就能糊弄我了?嘁,在我眼里,除了宋代的珍品,别的都不算个玩意儿!可惜呀,眼下宋代的玩意是一个都没有了,多好的蛐蛐儿名手,手里也没好蛐蛐儿罐儿!可有些人还爱吹,家里藏着什么的,经不住瞧,一瞧就寒碜了!您说,这是不是小家子气的厉害?!”
  汪全海瞪着眼看他,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在贬低自己,不由歪起头,涨红了脸说:“吹?你说……谁吹?……”
  文世轩笑笑:“汪爷甭多心,这不是说您。您不吹是您没有,您要有,吹出来肯定比他们邪乎!”
  “我吹过?”汪全海指着自己说:“我不吹!我要……嘿,嘿嘿,拽出一个来,准让你直了眼!”
   文世轩笑着说:“汪爷吹不吹只有汪爷自己知道。其实,家里就是存着大明宣德年问的货,也没什么好吹的。那总归是个蛐蛐儿罐儿,又不是皇上的金銮殿!”
  文世轩拿他的话不当回事,开心取笑,叫汪全海的面子上有些受不了,汪全海瞪着他说:“文掌柜,您可真敢开心!金銮殿?!……谁家能有金銮殿?好多宝贝你没见过!……连皇上都不见得见过,可……可我有!……你信不信?”
  “汪爷真是醉了!”文世轩说。
  “醉?谁醉?”汪全海一摆手,“蛐蛐儿罐就是大明的好啊?你还说人家不开眼?……宋代的是不错,可……可还有比它好的!信不信?好上一百倍!”
  这话让文世轩听着稀罕,不敢信又不敢不信。毕竟汪全海的祖父做过养心殿造办处大臣,他家见过的好东西当然比一般人多,弄个一件半件打算传世,让他现在喝多了给说出来也不该算是新鲜。文世轩本来就有将他灌醉了叫他酒后吐真言的心思,他这么一说正中下怀。故意使劲摇晃脑袋,说:“汪爷,您喝多了吹也就吹了,反正没外人儿,我还能把你吹牛的话当成正经?可我又说回来,我不是开饭庄子的,光知道吃。我干的是古董买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您说有比宋代好的,我没亲眼得见,您再说的天花乱坠,嘿嘿,我也觉得像是做梦!”
  “你真不信?!”汪全海说,“我多会儿吹过牛?!”
  “汪爷没吹过!”文世轩说,“可也保不齐喝多了吹吹过瘾!”
  “嘁,你瞧你,真没见过稀罕东西!”汪全海说,“我实话告诉你,宋代的,墨……玉罐儿,盖儿……盖儿上有条龙!宋代宫里的玩意儿!信了吧?……”
  文世轩听得激动,却又摇晃自己的脑袋,说:“您说着玩儿呗!宋代宫里的玩意儿能传到现在?”
  “它就传了!你还不兴传是怎么着?!”汪全海对文世轩的不相信很不满意。又见他眼神中露着不屑一顾的神气,不由梗着脖子说,“我拿我们祖宗跟您保证,要没有,我就不姓汪了!”汪全海早已把文世轩当成了朋友,加上今天他又喝多了酒,光惦记着吹,根本就看不出文世轩的狼子野心。
  文世轩说:“既然汪爷说的这么斩钉截铁,你怎么也得叫我看一眼我才能相信!”
  “那好说!”汪全海说,“我要不叫你看……看,你……真得把我当成胡扯!”汪全海说着蹾下酒杯,就要带着文世轩回家去看。文世轩假装推辞,却已起身站在桌子旁等着他了。
  不看那墨玉罐儿则可,一看,差点儿把文世轩乐昏过去。

赤足红旗 发表于 2010-5-25 10:22:36


  
   文世轩回到家寝食难安,老琢磨怎么才能叫那墨玉罐归了自己。这次他去承德听名家讲,紫龙盔是蛐蛐儿之王。这种蛐蛐儿多产在风水极佳的地方,那地方如果有一只,必然有第二只,但不会有第三只。至于为什么?谁也说不清。而且这种蛐蛐儿繁殖极难,所以极少,因此也就越加名贵。文世轩去承德待了一个多月,费尽苦心找另外那只紫龙盔,居然真被他找到了。他花重金买下后,他立刻又向那些蛐蛐儿名家请教,知道该怎么养了后才回了京城。
  文世轩回来后并不急于拿着自己的蛐蛐儿到局子里去斗,而是在家里按名家的指教慢慢调理。自从知道了汪全海家里藏着墨玉罐,就更坚定了他早就定下的那个计划。又过了七八天,他觉得把自己那只紫龙盔调理的差不多了,才用汪全海换给自己的那个蛐蛐儿葫芦装了,胸有成竹的进了秋草斋。
  这几天汪全海正因为没有对手而洋洋得意,偶尔上来一两个,赌头又少的可怜,汪全海索性不再让自己的蛐蛐儿出手,只是坐在那里和金掌柜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这天正说着话儿,忽见文世轩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寒暄了几句之后,文世轩从怀里掏出蛐蛐儿葫芦,冲汪全海说:“汪爷,我这儿有只不错的蛐蛐儿,请汪爷帮着给瞧瞧。汪爷要是瞧准了,没准儿得大吃一惊!”说着把葫芦打开,让蛐蛐儿进了罐里。
  汪全海抻着脖子一看,眼珠子立刻瞪圆了,那只紫龙盔和自己的紫龙盔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头上的丘比自己那只还大着一些。他绝没料到这文世轩有如此能耐,神不知鬼不觉的又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宝贝!正瞎琢磨,文世轩说:“汪爷,自打把那紫龙盔换给了您,我心里就像丢了魂儿,吃饭睡觉都没个安生劲儿了。您知道我这个人,一爱上什么就没命,光瞅着个好蛐蛐儿葫芦没意思,好葫芦还得配好蛐蛐儿不是!所以我就四处打听,还真凑巧,有个朋友来看我,知道哪儿有这么只蛐蛐儿,就告诉我说了,远是远了点儿,我还是去了一趟。没还价儿,就把它揣回来了。今个带来让您瞧瞧,是想让您也乐和乐和,不知汪爷有没有这个雅兴?”
  早先文世轩不太懂蛐蛐儿,去了回承德这方面的学问大有长进。可原来,他却很懂那些玩蛐蛐儿的人的德行。你要是用只黄麻头和他那紫龙盔斗,那好像是贬低他,就是斗赢了,他脸面上也不大好看,输钱赢钱是另一回事。要是金丝头和紫龙盔斗,那还差不离,但败家的蛐蛐字数:2612    字号:大 中 小 还是差着一点。要是紫龙盔和紫龙盔斗,那才叫旗鼓相当,斗起来俩人都上瘾,场面上也好看,更能出名声。赌头儿大,则大赢大输,赌头儿小,则小赢小输,全看两人是否情愿。
  文世轩的话刚一出口,汪全海就点着头说:“文掌柜真是能人,没多少日子就能让人在京城里又看见一只紫龙盔。如果不是天助,也该当您有这福分!既然都揣来了,咱们能不乐和乐和!让它们隔着罐叫唤,不是玩家的德行!”汪全海又看文世轩一眼,笑着说,“文掌柜,您看多大的赌头儿合适呢!”
  文世轩说:“汪爷,我比不了您,不敢拿这玩意破财。揣来了,为的是陪着您玩儿,您说数儿吧!”
  汪全海说:“文掌柜用不着客气,您说个大概齐。省得我说小了,您心里别扭!”
  文世轩见推辞不过,只好笑着伸出两个指头。
  “二百?”汪全海问道。
  “二十。”文世轩说。
  紫龙盔的赌头儿才二十,甭说汪全海,就是叫那些小赌家们听了也得笑话,这像一个开古董铺子的掌柜说出的话吗?汪全海暗自撇嘴,心里有点不大乐意,可既然让人家说了,自己再反对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勉强笑笑说:“二十就二十,我不在乎钱上的输赢,只在乎文掌柜的蛐蛐儿是不是比我这只蛐蛐儿能耐!”
  双方把蛐蛐儿放进罐里,打个喷嚏的工夫,文世轩的蛐蛐儿就输了。从罐里提出来让它休息了一会儿,再斗,仍是个输。汪全海心里十分高兴。
  汪全海是蛐蛐儿上的行家,自从那次斗了一回之后,知道文世轩对那紫龙盔调理的不好,一是没让黄昏的太阳晒;二是他那罐里的垫土肯定有点太潮。您可甭小看这垫土,太潮了,爱发蔫。一蔫二蔫,蛐蛐儿的野性就减了,见了对手自然怯战。虽说蛐蛐儿喜阴,但那是在野地里,地方大,蛐蛐儿哪儿都能蹦跶。闷在罐里,地方小,潮了都没地方去,一蔫,蛐蛐儿就更不爱活动。如果垫土干燥点,就像人睡在热炕上,发燥,睡不着,火气自然往上冲。心火一大,性子必然就野,强壮好斗的蛐蛐儿咬起架来就更不要命了。这点学问看着浅显,可是蛐蛐儿行家们几辈子传下来的经验,并非光汪全海一人知道,只是汪全海觉得文世轩好像还不懂这道理。
  隔两天又斗了一回,文世轩还是输。赌头也总是在二三十上下浮动,叫汪全海点钱时指头上都没劲。那天,汪全海憋不住说:“文掌柜,咱们虽说是个乐和,可这赌头也太小点了!甭说是紫龙盔,就是一对儿黄麻头,也叫人脸上寒碜!”
  “依您的意思?……”文世轩说。
  “六十!少了六十我就不陪您玩了!”
  文世轩眯着眼琢磨,苦笑笑,似乎下不了决心。
  “您瞧您这个肉劲儿!”汪全海说。
  “倒j不是我肉,开着买卖这么扔钱让我心疼!”文世轩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汪爷执意要赌大点儿,要不陪着,好像我多么的小气。唉,六十就六十!还不就图个你我高兴!”
  那天文世轩输了三百块钱。回到家,知道自己在养蛐蛐儿上的学问还差着不少。同是紫龙盔,怎么也不该这么一败涂地,肯定是自己在调理上还不得法。没办法,他只好暗地里花重金请了个蛐蛐儿名家帮自己调理,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又揣着蛐蛐儿去了秋草斋。
  那天可是今非昔比了,斗了五回,文世轩有三回旗开得胜,弄的汪全海懊悔不已又蒙头转向。 第二天又斗,文世轩几乎全赢了。汪全海心里着急,不明白文世轩怎么拾掇了他那宝贝。第三天,刚胜了一回,文世轩就把赌头长到了一百。汪全海只想着赢,自然无二话。凡进了赌场,交情都在表面上,暗地里都想把别人弄个只死不活。何况文世轩原来就想把汪全海弄个倾家荡产呢!只有汪全海输光了,那宝贝墨玉蛐蛐儿罐才能归了自己。
  连着五六天,汪全海只输不赢。眼瞅着自己兜儿里的钱越来越少,着急上火可是没用,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来文世轩的那只蛐蛐儿怎么就会比自己的棒?莫非连老天也向着他,非让自己输个精光不可?再输,就得卖这所房子了。那天夜里,汪全海忽然想起了九爷说过的话,一边想着九爷说过的话,一边却不甘心就这么输给文世轩。强忍着三天没去蛐蛐儿局子,闷在家里一心调理那只紫龙盔,觉得那只紫龙盔凶狠毒辣了,才又去了秋草斋。可仍旧是个输。汪全海有些灰心了,他知道自己再这么输下去,真得倾家荡产不可。正想跟文世轩打退堂鼓,不陪他玩了,可巧那几天文世轩没来。
  文世轩何等精明,他是人中之贼,早已看出了汪全海的心思。若是汪全海不赌了,他的计划得全泡了汤。那天晚上,文世轩一边闻着鼻烟,一边琢磨怎么才能让汪全海的精气神儿,在蛐蛐儿局子里再振作起来。看来老赢不成,非得输他几场,叫他那心灰意冷,变成死灰复燃,着成了小火苗子,再给瓢凉水,彻底浇了它,才能让那墨玉罐归了自己。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手里的鼻烟有点不似往常,香中透出一股麻味儿,不由心中一动。对,不妨让蛐蛐儿试试鼻烟!这可是奇思怪想,不要说自打有了斗蛐蛐儿就没人这么干过,就是想干,也得怕把蛐蛐儿弄出个好歹来。可文世轩就是文世轩,三十六个心眼没一个正经的。耍有一个正经,他也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发了大财。一只蛐蛐儿怕什么?死了,不过是只蛐蛐儿;要真的试验成功,赢过来的可是个墨玉罐!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想收拾人家的宝贝没个狠心不成!说干就干,文世轩把那只蛐蛐儿放进罐里,又稍稍的撒了点鼻烟。那蛐蛐儿闻了鼻烟先是左蹦右跳,显得浮躁张狂,既而就安静下来,有了发蔫的样子,用蛐蛐儿探子探探须,也不动。文世轩吃了一惊,生怕它一下子死了,赶紧换了个罐,放到空气新鲜的地方。不过半个时辰,再用探子探探,那蛐蛐儿居然又有了虎虎生威的架势。文世轩并不放心,找来只黄麻头放进去。那紫龙盔见罐里来了蛐蛐儿,立即转过身子,颇有些无心恋战的意思。黄麻头见紫龙盔不搭理它,以为它是个窝囊废,冲上来就是一口。谁知那紫龙盔眼疾腿快,屁股一掉,两须一挺,迎着黄麻头就咬,稳准狠,没一点客气的样子。三口两口,黄麻头就躲到一边发呆去了。等紫龙盔的翅子一振,脆鸣如歌的时候,文世轩激动的差点掉了泪。他知道自己的那个计划肯定能实现了,这实现的桥梁就是鼻烟儿!如果想让自己的蛐蛐儿赢,就把它放在干净的罐里;如果想让它输,就把它放在抹了鼻烟的罐里闷一会儿。闷的工夫短,紫龙盔斗起来会先输后赢,闷的工夫长,它会一败涂地。如果不闷,它便英勇百倍。琢磨透了,文世轩又试了几回,果然如此,直到他觉得万无一失了,才揣上又去了蛐蛐儿局子。

赤足红旗 发表于 2010-5-25 10:23:19

这几天文世轩没来,倒是汪全海见天来,和别的蛐蛐儿斗了几回,无非是想捞点小钱儿,一来壮自己的门面,二来也叫自己的兜里鼓囊一些。一有了赢头儿,把九爷提醒过他的话又扔到九霄云外了。
  文世轩一露面,他有些发憷,他早领教了文世轩那只紫龙盔的厉害。想赢,又怕接着输,所以左右为难,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文世轩明白他的心思,开门见山的说:“汪爷,您也甭害怕,今儿咱们玩的小点儿,省得您输了心里别扭!还是二十怎么样?”
  跟比自己棒的蛐蛐儿玩儿,当然是赌头越小越好了,跟不比自己棒的蛐蛐儿玩儿,赌头越大越过瘾。可谁也不傻,明知自己的蛐蛐儿不棒,还要玩大赌头,那样的人世上没有!汪全海当然同意文世轩的话,他不愿意输的太多,他也没资本输的太多了。
  斗了两回,汪全海却赢了,这叫他十分兴奋。文世轩便故意做出不愿再斗的样子。
  汪全海刚赢,不想罢手,又不明说,似乎说出来就有了求人的意思,只好向金掌柜眨眼。金掌柜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劝了文世轩几句。文世轩推辞不过,又斗了三个回合,结果没一回赢。
  汪全海回到家里非常高兴,觉得这世上没有常胜的蛐蛐儿,就像没有不能翻过来的锅。如今,自己的紫龙盔不是那副窝囊样儿了,从今往后就得给自己挣钱!连着三天,汪全海赢得多,输的少,更有些忘乎所以。
  这几天文世轩在去蛐蛐儿局子之前,都把紫龙盔在抹了鼻烟的罐里多闷上一会儿,目的就是要输,要勾引汪全海赢的瘾头。汪全海哪里会想到文世轩有这些七拐八拐的门道,还以为文世轩的那只蛐蛐儿又不行了呢!这汪全海财迷的厉害,见自已的蛐蛐儿赢了几回,就想把赌头往上长。
  这天刚把蛐蛐儿放进罐里,汪全海就急的说:“文掌柜,我看这些日子咱们都有点小气了,出的进的也就是一壶醋钱,不过瘾!您要舍得,咱们就玩点大的!”
  文世轩歪着脖子冲别人笑,说:“你们说咱这汪爷算个什么人?他输那会儿,不是咬牙瞪眼往下落,他是想撒腿就不玩了,让你小钱儿都甭赢;这会儿他牛气,就琢磨着往上长!我说汪爷,你是不是想把我那古董铺子也赢过去?没了铺子,我一家老小可怎么吃饭?”
   汪全海也笑,说:“文掌柜多会儿叫过苦呢?再叫苦,您的家底儿我也知道,随便出手件什么玩意儿,就能赚上个四千五千的!嘁,我这穷光蛋不在乎,您这当掌柜的反而在乎了?您不怕叫人家笑话!”
   “您祖上是什么人?有那气派!文某是什么人?跟您比不了啊!”文世轩说。
  “甭提那个!”汪全海说,“说归说,做是做,咱也跟老辈子比一回!”
  文世轩沉思不语。
  金掌柜和几个人见他们俩人斗嘴,为着开心,在一旁起哄架秧子。弄得文世轩脸上像是有点下不来台,其实这正中了文世轩的下怀。半天,文世轩才像下了决心似的说:“好吧,我今儿就舍命陪君子了,谁让我开着古董铺子呢!”
  那天两个人斗了四回,汪全海只输了一回,白进了两千块钱。
  第二天,两人的输赢各半,赌头也长到了一回两千。看着自己的蛐蛐儿颇能咬斗,汪全海的野心越来越大。从秋革斋回来,他闷在家里细心调理那只蛐蛐儿,决心叫那宝贝给他挣来更多的银子,最好把自己换给文世轩的那个蛐蛐儿葫芦也捞回来。
  第三天汪全海居然一回没输,干赢了一万,让旁边的人们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乐得合不上嘴。金掌柜眯着眼瞧他,心里当然高兴。他们赌的越大,他的抽头越多,谁倾了家,谁荡了产,关他什么事儿!可是文世轩这么玩儿,就叫他起了疑心,细琢磨,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他想劝汪全海罢手,心里却又冷笑笑,觉得自己比汪全海还傻,凭什么自来银子的事,要自己给自己搅散了呢!人家要不来斗蛐蛐儿,他开这秋草斋干吗!
  四五天下来,汪全海场场皆赢,文世轩却冷不丁不露面了。汪全海在蛐蛐儿局子里等他。久等不来,让金掌柜派人去叫。回来的人说,文世轩病了。
  其实文世轩根本就没病,只是有意想让汪全海着急。又过了好几天,他觉得自己确实十拿九稳了,才慢条斯理的晃进了蛐蛐儿局子。
  汪全海一见他就笑着说:“文掌柜,我说句笑话,您别不爱听,是不是前些日子输的太狠了,心里腻味……要是这样……咱们就还玩儿百儿八十的!”
  文世轩摆摆手,粗门大嗓的说:“汪爷这话太小看人了!统共不才输了一万多!汪爷不是我跟您说大话,那几个钱儿在我手里不算什么!”细肴了汪全海一眼,笑笑,又说,“汪爷是想逼我玩更大的,要是没这意思,您也就不说这话了!我要不答应您呢?显着我太穷气,也让汪爷的脸面没地方搁!得,今天我也来个舍命陪君子,咱们,一回一万,汪爷该不会气短吧?”
   汪全海发大财的梦还没醒,连想也没想就点了头。这一点头,可就让他惨喽。
  文世轩装病让自己的蛐蛐儿好好休息了几天,这次临来前也没用抹了鼻烟的罐儿闷它,所以这蛐蛐儿与往日的架势绝不相同,咬起来又准又狠又威风,叫汪全海的那只蛐蛐儿几乎没有招架的余地。斗了三回,三回都输了。汪全海不甘心,硬着头皮又斗,再三回,还是一回没赢。算算,已经输了六万块钱。蛐蛐儿蔫头耷脑了,汪全海才真正的明白自己眼下到了什么样的处境。后悔没用,想法子还账要紧。汪全海冒着一脑门子汗在心里打算盘,把前些日子赢的那一万多块搭上,再卖了自己的那所房子,也就能凑上个两万七八。家里那些古董零碎值不了多少钱,满打满算加在一起,总共能凑上四万块钱。还差着两万怎么办呢?赌行里没欠债的规矩,一欠了债,在众人眼里连叫花子都不如!汪全海坐在那里呆若木鸡,左思右想,越想越没了活下去的心气儿。
  文世轩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冷笑,敢情败落户的纨绔子弟输穷了就这份德行!既是有这份德行,您就甭充大爷,就是充大爷也该多个心眼儿,可您瞧瞧,文某使了这么点小手段,您就从壳硬肚圆的乌龟变成见不着一丝血肉的虾米皮了!文世轩心里替他可怜,不由就叹了口气说:“汪爷,您也甭难过,说到了底儿是您的命不济。前几天,您要是收了场,虽说我输了,我也不会叫人去请您,我可是真把这事儿当成了玩儿,没当成个正业。可您呢?有了进项就不撒手了,指着赢天赢地,有那种稀罕事儿吗?得了,还是那句话,您甭难过,早先的那些年头,为赌蛐蛐儿倾家荡产的多了去了!有钱多花,没钱少花,怎么也得混完了这一辈子!”
  金掌柜也在一旁劝他,汪全海心里才好受了点儿。可是欠债不还总不是个事,再说这文世轩表面上够朋友,真不还他钱未必就不狠毒。何况自从有了蛐蛐儿局子,自从有了开赌,光听说过有输了钱倾家荡产,投河上吊,要死要活的,还没听说过债主不逼债的!怎么想,汪全海心里都百般难受。他当然也想到了家里祖传的那墨玉罐儿,虽说那罐金贵,但要卖到两万块钱,未必真有人要。
  文世轩见他低头不语,过了半天又说:“汪爷,我说句为您好的话,不知您想听不想听?”
  汪全海抬头看他,一脸的痛苦可怜。
  文世轩说:“您不是该着我六万吗?既是朋友,我就不能做事太绝。今天当着金掌柜的面,咱们把账清了就得了。从此以后,您也甭玩蛐蛐儿了,也甭吃喝浪荡了。学学楼下的九爷,尽着能力找点事由,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阔也罢,穷也罢,好歹混个安生日子!”
  “怎么才能清了您的账呢?”汪全海可怜巴巴地说。
  “我不让您卖房子卖地,您的这头紫龙盔归了我,另外差的那些,您用那墨玉罐儿补上就行了。再差多少我也不要了!谁让咱们是个朋友!汪爷,您琢磨琢磨!”
  眼下的汪全海只要能还了债,还琢磨什么呢,只有把脑袋像磕头虫似的点个不停。
  那天从秋草斋里出来,汪全海跌跌撞撞的往家走,九爷站在门口望着他。九爷没安慰他,也没跟他说什么话,等他走远了,才望着他那弯下去了许多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赤足红旗 发表于 2010-5-25 10:23:50


  
  到了民国十五年,聚古阁已经成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古董铺子,这全得力于文世轩的老谋深算。秋草斋却关了门,楼上改成了小客店,楼下经营百货,卖些西洋袜子东洋袄之类的东西。九爷不愿在百货店里当伙计,辞了柜,跟着街坊学了半年修鞋,自己弄个修鞋的摊子。
  汪全海更是今非昔比,早就把祖上留下来的那点东西折腾光了,成了个吃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没辙,逼着自己弄了个破炉子,天天在打磨厂口上卖烤白薯。四十来岁的人看上去像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九爷跟他有缘,修鞋的摊子就摆在他对面。天气暖和的时候,汪全海心里要是高兴,便坐在烤白薯的炉子旁边,眯住眼,回忆年轻时的岁月。有时禁不住就摇头晃脑的哼上几旬:“紫龙盔,乃世间极品,身黑如炭,背上浮一金线,弯若游龙,须间有一丘,鸣之脆响,斗之如虎……”抑扬顿挫,宛若低唱,叫九爷停下修鞋的手,看他两眼,摇着头说:“汪爷,都什么年头了,您还老想着您的蛐蛐儿!甭恋着啦,要不是玩那玩意儿,您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唉,有钱时花着容易,没钱时挣着难!”
  九爷的话叫汪全海叹口气,半天不吭声。又过了半天,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一梗脖子,嗓子里冒出来一串沙哑的高音儿:“卖……烤白薯!栗子面的烤——白薯!”

注:全文完,希望虫友们喜欢!

没有斗丝 发表于 2010-6-14 15:51:09

好!赞一个!{:1_181:}

秋战堂 发表于 2010-6-15 17:08:50

{:1_206:}{:1_206:}

待秋声 发表于 2010-6-15 23:09:16

此贴已经好到了不顶不行的地步了!
  

淡水虫林 发表于 2010-6-20 09:57:58

好贴,顶。{:1_181:}{:1_181:}{:1_181:}

thankok 发表于 2011-10-3 12:08:18

顶{:1_180:}

片儿川 发表于 2011-10-3 14:23:11

{:soso_e179:}很好的故事,学到了一个道理。赌博害人啊{:soso_e113:}

tangjie 发表于 2011-10-3 14:44:24

{:soso__4257693940867137678_3:}

宿州红头王 发表于 2011-10-3 15:09:24

{:1_201:}

平色平相 发表于 2011-10-3 15:21:31

看你怎么看,我觉得:我们这个时代都需要蛐蛐的精神{:soso_e113:}

虫虫虫 发表于 2011-10-3 15:25:11

楼主辛苦!{:soso_e160:}

外环线 发表于 2011-10-3 15:35:14

{:soso_e179:}{:soso_e163:}{:soso_e163:}

双柳鱼 发表于 2011-10-3 17:02:03

好文章,好文章,哈哈哈哈

ylzh 发表于 2011-10-3 17:05:02

{:1_181:}{:1_182:}

秋蟋雅致 发表于 2011-10-3 17: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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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素 发表于 2011-10-3 20:17:46

会写,好像《促织经》没有紫龙盔的说法{:soso_e179:}{:soso_e163:}{:soso_e160:}

偶一谯夫 发表于 2011-10-3 21:21:00

{:soso_e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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