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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蛐蛐四爷>全篇连载(三) [打印本页]

作者: 青蛙变丸子    时间: 2008-3-12 00:22
标题: [转帖]<蛐蛐四爷>全篇连载(三)
秋风愈劲,秋日愈深,夜半三更,余之诚走到后院,已经要披上银鼠皮袍了。
  这一年,常爷调理出来了一只常胜大将军,有分教:头方如斗,阔项驼背,脚长腿大,项间堆着一层绒绒的黑砂毛,翅有血筋相绊,一对虎牙,色如红花,全身青雾漫罩,放在阳光下细看,通体竟是血红颜色。品,上品,上上品,果然是人中的刘邦、项羽、朱元璋。蛐蛐谱所载,宋太祖登极称帝,开国为建隆,时在公元960年,山东鲁王进贡一只,赵匡胤一心治国,不喜玩物,当即吩咐宫人拿走喂鸡去了。三百年后,南宋摇摇欲坠,时在公元125年年,蟋蟀宰相贾似道得一只,由是贾似道视此虫为天神降世,每日以宫女肉身喂养蚊子,以蚊子喂养蜘蛛,再以活蜘蛛喂养常胜大将军,如此便留下了千古的骂名。再五百年,公元1700年,清圣祖在位,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正是康熙四十年,辽金故里异象环生,又有人得到了一只常胜大将军,直杀得汉人一个个俯首称臣。如今,又过去了将近三百年,也不知是华夏大地又要发生什么大乱,余之诚家的蛐蛐把式常爷,也不知从哪里又弄到了一只,真是到了天下要么大兴要么大败的时候了,何以这五百年才出一只的常胜大将军又降世了呢?
  据蟋蟀谱所载,这常胜大将军乃胡蜂所变,胡蜂作恶一年,冬蛰未死,第二年再能从土里钻出来,便是蟋蟀常胜大将军了。何以这胡蜂在土里睡了一年就变成了蟋蟀,无从解答,这就和胡蜂何以能钻进土里越冬一样,全是千载难逢的稀罕,没有稀罕便不成其为世界,年年如是岁岁这般,日月岂不就要索然寡味。
  自从得了这只常胜大将军,常爷便一连三个月下来,至今未曾上床睡过觉,这只常胜大将军只要在那只五百年的老瓦罐里一动,常爷无论身在什么地方,立时心间便是一沉。说来也忒奇了,世间难道真有这等感应吗?
  但是对于常爷来说,此生此世能调理出一只常胜大将军来,已是不枉此生无愧祖先了。为了给常胜大将军选一只罐,常爷费了不知多少心血,他先一只一只罐地选来选去,什么官窑名瓷彩绘描金,直到七宝烧,蟋蟀盆四周镶上了无数的珍珠宝石,常爷连看也不看地扔到了一旁。余之诚明白常爷的心意,他知道凡是那等价值
连城的蛐蛐盆,其实是主家摆阔气的,真正的虫王只要一放在里边,立时便变得萎
靡不振了。那是公子哥的玩器,抱在主家怀里,显的是个威风,至于里面的蛐蛐,下不得圈,只听见谁的猛虫一叫,立即便抱头鼠窜了。
  “常爷,你瞧这个盆如何?”
  终于余之诚把一只宋朝官窑烧制的王府盆找出来了,这只盆看着极是古朴,呈褐紫色,圆形,底部有兽足四只,飞边盖,盖上有锦纹阳花,底部有“宣和年制”四个字,盆边还沾着许多泥土,看得出来是件出土的古物。
  突然一下,常爷的眼睛亮了,如果常爷愿意说话,此时此际他必会大呼一声之后,再向余之诚说道:“宝物,真是无价的宝物,府上何以还有这样的宝物呢?”
  这只蟋蟀盆,足足八百年的历史,余之诚的老爹草莽英雄,家里开宗立族的老古董,只有余大将军老爹喝水的一只水瓢,其余的一切古董玩器,全是余大将军走南闯北从大门大户搜罗来的。那时大船小船不停地往家里运,一箱一箱的,从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到名人字画、古玩玉器,还有一次从南方运来了一只小木箱,木箱
也不讲究,普普通通,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缕短毛,极柔极细,又呈嫩黄色,一家老小端详半天认不出是什么宝物,有人说是金丝,金丝也不致于这样珍贵地专放在一只箱里保存呀,有人猜是什么天兽的毛须,普天之下凤有羽龙有鳞,什么毛毛如此值钱呢。猜来猜去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最后还是太夫人见过世面,她一挥手当
即对众说道:“什么值钱的宝物呀,这是大门大户的风习,一辈人之中头一个男孩生下来时,要把剃下来的胎发妥善保存,来日待这个顶门立户的弟子百年之后,再把一缕胎毛一起埋下。”呸,余大将军什么东西弄到手都往家里送,再送真的就要送女子的秽物了。
  当然,其中还是有用的东西多:这只宋代的蛐蛐盆,不就是一件国宝吗?而且看得出来,还是一件出上的玩器,宋代一位显赫生时爱玩蛐蛐,死了下葬,便把他最喜爱的一只蛐蛐盆放在棺材下边了。一埋近千年,原来烧制时的火性全埋没了,这只蟋蟀盆已是融透了地气、常胜大将军住在这只盆里,就和住在荒郊野外的那座
荒冢里一般,明明似鱼儿游在水中。
  所向披靡,百战不殆,一路杀来,未及至秋末,余之诚早赢到手十几处房产和无数的金银财宝了。至于主家赢了多少财物,常爷还是一字不问,按照余家的老规矩,无论胜了一场赢多少钱,照例赏给常爷一只金元宝,九钱九。一只金元宝净重一两,一两合十钱,何以要铸成九钱九?图的是九九的大吉,十则为满,盈则溢,满则亏,中国腻歪这个十字。这一年秋季常爷发财,一只常胜大将军给他挣来了后三辈的吃喝。
  按道理说,到了这等份儿上,蛐蛐会上便不会再有人跟蛐蛐四爷余之诚叫板骂阵了,无论什么河东的河西的。也无论是什么二郎神霸一方下山虎混江龙,一个个谁也不敢和余之诚的常胜大将军较量了。谁能咬败这只虫中王呀,常胜大将军斗疯了,咬狂了,上得阵去还没等要开招数早已把对方治得服服帖帖,看常胜大将军在
盆里一副战犹未酣、杀得不过瘾的神态,也让人觉得碰不上对手的英雄,原来最可怜。
  从蛐蛐会里抱回来常胜大将军,常爷躺坐在后院的大躺椅上,噗籁噗籁地暗自流下了眼泪儿,恰这时余之诚赶来后院给常爷送元宝,看见常爷的伤心神态,一时弄得懵懵懂懂。
  “常爷,有嘛事年底见。”余之诚猜测是常爷嫌赏赐太少,本来么,一次单刀赴会,余之诚少说也赢个十两八两的;小赌注,一干两千大洋,蛐蛐四爷余之诚没有闲时间哄你玩。可是每次只酬谢常爷一只小金元宝,太黑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有什么急用项,常爷只管到账房上去支,老娘有过吩咐的,凡是常爷支钱,
无论是多大的数,一律照付。”
  在余家府邸,余夫人当家,早以先余夫人吴氏就是太夫人房里的一个丫环,替太夫人掌管体己,代管各房里的日常花销。所以自幼练就成理财的一把好手。如今儿子尽管大了,但他一心只知玩蛐蛐,钱上的事还是余夫人操持。
  常爷没有回答余之诚的询问,只心事重重地又叹息一声,然后便引着余之诚走到后院正中的一只木案上,那木案上放着那只宋窑的蛐蛐盆,这只蛐蛐盆里养的就是常胜大将军。
  缓缓地,常爷将盆盖掀开,一左一右,常爷和余之诚一齐向盆中望去。
  蛐蛐盆里,常胜大将军绷紧了六条腿支棱地立着,一双后腿更是几乎蹬翻了盆底的泥土,看得出来,它全身无限的力量正在期待着迸发。和所有的蛐蛐不一样,别的蛐蛐在盆里罐里闷了一天或是一夜时间,忽然盆盖被人掀开,突发的光亮铺天盖地充满整个空间,再加上一股新鲜的空气扑入,所有的蛐蛐都要为之一震,一个
个都要兴奋得跳跳蹦蹦,更有卑贱者辈还会振动一双翅膀嘟嘟地鸣唱起来,一种媚态令人生厌。只有常胜大将军不同,它对于阳光和新鲜空气似是毫无感觉,盆盖掀开,它一动不动,尾向盆中,头顶着盆壁,一对虎牙龇开,似是在向主家询问,这次你又送来一只什么样的脓包,沙场无敌手,枉为虫王也!
  余之诚明白了,他也陪着常爷叹息了一声。
  “虫性便是人性。”沉吟了片刻,余之诚对常爷感慨地说着,“人生在世,百战不殆,称雄天下的人,其实最是可怜;横行天下,所向披靡,为所欲为,说一不二,遍天下没有对手,是个喘气的就得服眼帖帖地听他辖制,他一皱眉,便是人头落地,他一动怒,便是血洗城池,世上的人一听说他的名字便不寒而栗,没有一个
人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他可以指鹿为马,他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方的说成圆的,他想要什么,立即便能得到什么,想要月亮,不敢给星星,想要嫦娥,不敢给西施,终日泡在甜言蜜语之中,你道这种人心里想什么?怕他的人都以为他得意,其实他自己觉着活得不带劲。”余之诚说得头头是道,常爷也连连点头。“就拿我说吧,”余之诚又接着往下说,“我喜好蛐蛐,小时候一年盼秋天,到了秋天盼老娘带上自己回乡下姥姥家,到了姥姥家盼跟表兄弟结伴去地里捉蛐蛐,捉到个好蛐蛐又盼着早点回城来找人斗。可是现在呢?不等秋风起,一百名童子早有人给招募齐了,不等我过问,成千的蛐蛐早送到府里来了,有时我都觉得不带劲,恨不能自己亲自下荒地再去捉一只。到了蛐蛐会,赴局,头一场,看得高兴,不知是输是赢,蛐蛐在圈里斗,我在圈外攥得拳头咯吧咯吧响,可是几局下来,场场都是我胜,没精神了,懒得看了,懒得去了,有时见对方下赌注,我都嫌麻烦,走这个过场干什么呢?索性你们把这些钱财房产乖乖地送到咱余家大院里来算了,多清爽多省事。正儿八经地将常胜大将军下了圈,还没咬上一个回合,对方死了,肚儿朝天了,莫说是常胜大将军,就是我都恨不能跳到圈里把那个无能之辈踢起来再咬上一口,没那份本事你别上阵呀,上阵来交不上手,你这不是撩人的火吗?可怜呀,可怜,我的常胜大将军。”
  余之诚一番叹谓,宋窑老盆里的常胜大将军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它却一直一动不动地头顶着盆壁立着,那样子不像是一只活虫,像是一只蟋蟀的标本,像是一具干尸,像是一只期待着扑食的猛虎,像是一条期待着搏击波浪的蚊龙,像是一声期待暴响的惊雷,像是一座期待爆发的火山,常胜大将军,只要它一蹬后腿,
这只宋窑老盆便立即会被它撞得粉粉碎。
  无可奈何,常爷只得无精打采地将盒盖扣上,深深地叹息一声,看看后院中确实没有其他人,常爷这才向余之诚问道:“之诚记得前年的那只天牛吗?”
  说来也是蹊跷,华夏礼仪之邦,一切总是君臣父子主仆等。级森严,臣子效忠君王,儿子孝顺父亲,仆人服从主子;可是偏偏一到了这蛐蛐道上,或者说得雅些,是在这吟蛩话系,一切的规矩礼法便全被颠倒过来了,君臣父子不提,只在这主仆之间,主子要称把式为爷,而把式却直呼主子的名号,有时还叫乳名:“二梆子,明日带上这只去斗。”明明是奴欺主。
  只有余之诚习惯,本来么,常爷初来余府做蛐蛐把式的时候,余之诚还被举家上下人等称之为是“四儿”呢,两个字会成一个音。拖着长长的儿音,听着就不尊贵。如今余之诚三十。多岁了,常爷再叫他“四儿”不合适了,这才直呼他的大名,之;诚。
  “怎么不记得呢?”余之诚勾起了伤心事,目光中罩上了一层乌云,“那也是长胜不败的虫王,只剩明日一局,蛐蛐会就要一封局了,一连咬了几十局,天下无敌,谁料第二天掀开盆盖一看,死了,是自己在盆里撞死,这虫性也和人性一样,光收拾手下败将,它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哪儿硬就往哪儿撞了。”
  只是,如今的常胜大将军也是只剩下最后一局了……
  前面说过,按照常理,常胜大将军到了这个份儿上,是不该再有人敢出来叫阵了,由它稳操今年虫王胜券,待到立冬之日一到,寿终正寝之后,好生发丧它一场也就是了。
  但是偏偏一张帖子送到余家府邸:“余之诚大人台鉴,秋日愈深,战事渐息,胜负成败,已见分明,谁不才杨来春以一员朱砂虎誓与余之诚大人之常胜大将军一决雌雄,并以黄金二十两布局设阵,为此恭候屈尊光临。”明明是叫阵,不去,就要乖乖地派人给对方送去二十两黄金,这叫规矩板眼。既不敢应阵,又不送谢礼,那是耍赖,从今后休想再在蛐蛐会上露面,连市井胡同里的童子都不屑于和你斗蛐蛐,三尾巴腔子“母”,嘛难听数落你嘛,栽了。
  杨来春是个什么人物?他怎么就敢来老虎嘴里拔这颗牙?他又有多大的财势?哪里来的二十两黄金下赌注?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胆量?
  杨来春,一介草民而已。天津卫有八大家,杨家算是一家,但姓杨的人多了,人家那有名望的杨家祖辈上吃俸禄,这个杨来春的杨家,祖辈上卖菜。卖菜的人家怎么出了个玩蛐蛐的后辈?此中没什么奥秘,蛐蛐吃蜘蛛,每天早晨要餐露水,而且是落在嫩草叶尖上的那滴露珠。杨来春的老爹早晨寅时进城卖菜,天亮前在菜园
里下菜的时候,小来春在田边上捉蜘蛛割嫩草,父子两个都上足了货,再一个挑担,一个挎篮地往城里走,杨来春的老爹沿街叫卖青莱萝卜,杨来春挨门挨户去送嫩草露珠活蜘蛛。给蛐蛐送食的人免不了会喜爱上蛐蛐,几年光阴,待到杨来春过了而立之年,在天津卫养蛐蛐玩蛐蛐的爷们儿之中,早已是声名显赫了。
  杨来春苦孩子出身,他调理出来的蛐蛐全是自己捉来的,他没有本钱每年下山东走包头,稍微有个价钱的蛐蛐,他也买不起。但是杨来春会调理,这几年他很是调理出了几员名将。不过杨来春不似余之诚,每年必在蛐蛐会上坐镇,天不怕地不怕,谁不服气和谁来;人家杨来春自在,调理出来了骁勇大将,今年就出来搀和搀
和,没调理出来名堂,就整整一年不露面,蛐蛐会上也没人指名道姓地给他下帖子,更没有人等他下局定虫王,杨来春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俗称是个“油子”。
  但是,蛐蛐会上,最可怕的就是这类油子,他们时来时不来,今年冒出个张三,明年又冒出来一个李四,老世家全不知他们的底细,进的是哪路货?调理的是哪套路数?谁的徒弟?什么把式?一概不知。也许就是蒙世,人模狗样地怀里揣个盆儿罐儿地来了,看着有利可图,瞅冷子叫阵下圈,三下两下,被人家咬败了。输个十元八元,从此销声匿迹,一猛子说不定几年看不见他的影子。也有的能招架几局,但没有后劲,赌注大了,大局决定了,他们也就退避三舍了,没那么大财势,赢得起输不起,天生是赚小钱的货色,成不了大气候。至于似杨来春那样,一路青云能够叫阵要争虫王宝座的,也是五百年出一个,天下奇闻了。
  杨来春,一介市井闲散,哪里来的二十两黄金敢和余之诚叫阵?倘若这二十两黄金是他自己的,他早用它置买家产、开布店、贩米粮,再不必终日挟着蛐蛐盆低三下四地在蛐蛐会里吃残羹剩饭了;倘若这二十两黄金不是他的,他又哪里有胆量借来孤注一掷,何况还是准输不赢,二十两黄金白送给了余之诚,日后他又该如何偿还?也许,说不定这个杨来春不过是个替身,他背后受高人操纵,让他赌就赌,是输是赢由主家承担。不过也有另一种“码密”,一个平民百姓得了一只猛虫,向他买他不肯出手,那便合伙下局,一局多少赌注,输赢两家或四六。或三七地分成,只蛐蛐发两户人家。
  且不问杨来春是个什么人物、又是个什么背景吧,眼睁睁他是向余之诚叫阵了,而且是向余之减百战百胜的常胜大将军叫阵了。



作者: 赤足红旗    时间: 2008-3-12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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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宁贝勒    时间: 2008-3-12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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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悠白云    时间: 2010-10-28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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