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当“快乐时光”接近11月份的高潮,桌上的罐子会越排越长,比赛会延伸到深夜。但我们第一次去荀老板的赌场那天晚上是9月下旬,只有零星战斗。结束后,荀老板问我们是否想看看公养房。 公养室旨在对付一些据说在训虫师中很受欢迎的狡计。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使用兴奋剂,尤其是迷幻药,即曾流行于上海年轻人舞厅的“摇头丸”。任何用过迷幻药的都可以想象,一只“喝高了”的蟋蟀更可能获胜。然而,赖以胜利的因素可能并不在于提高能量与信心、或自身魅力、吸引力及胜利在望的感觉。这类兴奋剂的真正目标是对方。蟋蟀对刺激物非常敏感(因此规定不许吸烟、不许带进任何气味),能迅速察觉出敌方用药了,并立即(无疑非常理性地)转身,放弃战斗。 我们离开赌场,开车穿过市中心,两旁的新树在荧光灯下闪耀, 一路上经过沉睡的工厂和熄灯的办公楼,宽阔空旷的林荫大道,明亮的餐馆,耀眼的霓虹卡拉OK厅,叫卖蔬菜、DVD和热食的夜市小摊,我已经迅速习惯的昼夜施工地,部分铺砌的街道,旁边或许是运河,开到了另一褪色的公寓建筑前,从另一个没有标志的大门进入。 汽车在安静的街道里穿梭,我享受着那种期待的感觉。我的心思又回到了当天早些时候,在酒店的金色包厢里,杨老板和来自南京的赌徒童先生在讨论成功的赌场应该是什么样。童先生从南京来,以躲开他自己的圈子——太小、太专业、蟋蟀太厉害、竞争太激烈。在闵行,他毫不尴尬地告诉杨老板说,他的获胜机会更大,比上海市中心的圈子更大。 也许不足为奇,童先生想象中的完美赌场是一个既舒适又安全,气氛宜人的地方。他勾勒出一个大方慷慨的画面,一个轻松繁荣的赌徒聚会的场景,他们坦率开放,绝不是那种对小钱斤斤计较的人。他似乎是把自己想象成王晶的经典片《赌神》里的周润发,或侯孝贤的《海上花》里的梁朝伟。或许这是我的赌博幻想,而不是他的?他说:最关键的因素是“关系”,你得栽培成功的赌徒,鼓励他们带来越来越多的同伴。 除了南京,杨老板和荀老板的赌场还吸引了来自香港、江苏等地的赌徒。然而,他俩并不纵容自己的客户。保持气氛和谐非常重要:一次争执就可能导致杀人,并使警察觉得他们不得不表示一下。但是,杨老板反驳说,生意成功最保险的途径是建立公正的声誉。赌场最重要的特点是赞助商与客户之间的相互信任。主人、训虫师和赌徒(常常是同一批人)必须感觉安全,而且有把握他们的蟋蟀也很安全。 公养室令人印象深刻。部分是绝对安全区、部分是诊所,每只选定去荀老板赌场的蟋蟀必须花至少五天时间在这里进行预防性排毒。他告诉我们说,上海有几千个这样的房子,他这个已经经营好多年了,当然,是在好多不同的地方。这可不是游戏。风险非常大,今晚陡然把我带到这里来,更增加几分冒险。去年上海的反赌博行动中,好几个赞助商被逮捕,有的还被处决。我们谈话时,荀老板的右腿有节奏地颤抖着。 公养室是一个四室公寓,内部全部拆掉再专门建造的。三个房间设有多层锁的钢门,第四间是社交的地方,配有沙发、椅子、电视和游戏机,粉刷的墙壁上装饰着蟋蟀的彩色特写照片、艺术照。没人抽烟喝酒。两个有门的房间是上了锁的存储室,墙上有一排排的货架,看上去摞满了蟋蟀罐。第三个房间没锁,像赌场,灯光明亮。 荀老板引我们进去,里面有一张长桌,主人和训虫师一字排开,在这里照料自己的虫子,一人一罐。两个助手站在桌子另一面,我认出他们是从刚才的赌场过来的。其中一人从他身后的柜子上取出贴有标签的罐子,另一个人则密切地观察着访客。但使这个场景真正令人吃惊、暂时糊涂甚至感觉超现实的原因是,在桌边排成一行,默默地盯着自己蟋蟀的人,都穿着相同的白色外科手术服,以及匹配的白色面具。 生物安全是一切。在公养房里,训虫师只能给虫子本场地提供的食物和水,赌场里只能使用由赞助商提供的工具。人们都知道,训虫师会把菣草浸泡在人参或其它药物中,这些东西就像拳击角落里用的嗅盐一样,可以让哪怕已经完全垮掉的斗士苏醒过来。他们还会在竞争对手的食物和水里下毒,或试图将它们罩入毒气之中。他们还会在菣草中插入小针,或在指尖上抹上毒药,以期在能接近敌方时使用。 公养室也并非万无一失。一个薄弱点是虫子最初进来时。它们会被喂食,然后在电子秤上称重。这个重量记录写在罐子侧面,连同日期及主人的名字、体重是虫子配对比赛的基础。人们要花很大精力,尽可能精确地匹配蟋蟀,以使战斗尽可能地势均力敌——这是由“战斗开始时两只虫子的赌注尽量相当”这个规矩决定的。重量是用“斟”记录的。这是上海蟋蟀专用的单位,现在在全国使用。一“斟”大约是五分之一克,配对的斗士之间体重差不能超过0.2“斟”。训虫师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他们成了操纵虫子体重的专家。从前他们会让虫子洗一个超长的桑拿浴,使之在称重前脱水。现在更常用的是使用脱水药,这几乎不可能检测到,对虫子也没有什么不良影响。一旦喂食、称重并入住公养房,动物至少有五天在公养房的工作人员和来访的训虫师的照顾下恢复力量,如果一切如愿以偿,最后它会跟低于其体重的蟋蟀斗——想象一下,这是麦克·泰森对唐雷·伦纳德啊! 不久,我们又回到了荀老板的赌场,再次坐到荣誉客座上,再次被蟋蟀完全吸引住。重复一遍,我对整个经营的专业精神印象深刻。从公养室助手携带的安全金属行李,到裁判的高效率,再到荀老板本人亲切地跟大家交流,这是一个顺畅运行的生意。我们坐最后一班地铁回了城里,我又回想起杨老板和童先生的午餐讨论。杨老板坚持认为,没有什么比赌庄的公平声誉更重要。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为什么。毕竟,只有赞助商和工作人员可以不受监督地接近虫子。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各种难以察觉的方式影响比赛:聘请有偏向的裁判,不公平的配对,忽略对某些个虫子的照料,或对某些蟋蟀额外尽心(包括他们自己的,荀老板也喜欢在这里斗蟋蟀)。我记得当吴先生提出免进公养房的要求,杨老板积极维护了工作人员的意见,这当然不能有任何例外。如果对主办者的诚信,以及他防止暴力、腐败和警察的安全能力没有充分的信心,就不会有圈子、没有活动、没有赌博、没有利润、没有娱乐、没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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