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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快活骂我是土匪恶霸,那是说我脾气大不好惹,事实上我是一个进城打工的民工。村里人只所以叫我小霸王,我知道那都是沾了我老太爷的光。他老人家是货真价实的恶霸,有三十亩地,雇了三四十号人,养着满山的牛羊,他薛快活还偷过我老太爷家的苞谷,差点没把他狗腿打断。他老人家是风光了,可后来一变天,可苦了我们做儿孙的,他腿一蹬走了,连根羊毛都没能给我们留下,就给我留了个小恶霸的诨号。地主的儿孙现在去给别人打工,而那些过去的长工们倒发了财摇身一身一变成了地主,比方说龙少爷的老爹。这狗日的,以前是我老太爷家的羊倌,穷得只剩下裤衩,可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家现成了房地产老板,手里攥着的地可比我老太爷那会儿多多了。这狗日的,提起这龙三我就来气。他现在还欠着我好几十万的工钱,钱没要到,还被他儿子打断了腿。等着老子能动弹了,回老家挖他龙家的祖坟。
龙三和咱们虽不沾亲但却还带故,硬是昧着良心欠我们这么多钱,心都让油给蒙住了。想想同村里来的这些老乡,是我把他们带出来的,现在干了活一个子儿都没落下,我哪还有脸回去?龙三啊,龙三,你他妈的良心都让狗给吃啦!你也不瞅瞅都是谁要给你卖命干活?小铁匠孙小虎的爹给你家打过锄头,小神医王鹏飞的爹给你娘接过生,小剃头张六的妈喂过你奶,小算盘周百川的爹当保管时多给你家发过口粮,就是在你娘守寡的时候,小书生的爹不也给你家挑过水?哪家哪户对你龙三没有恩,你拿什么报的恩?你恩将仇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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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配得上大将军这个名号的。这个夏天,我打败了二十六只蟋蟀,场场都赢得满堂喝彩,一下声名大振,玩虫的人对我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但是,一场失败过后我便一蹶不振,从此销声匿迹,再无人问津。这就是斗虫的残酷法则,胜则为王败则为寇。不过,盈则必亏,最终谁又能是胜利者呢?胜利永远都是短暂的,失败则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胜利者得到的不过是一顶速朽的桂冠,而失败者得到的耻辱却是永恒的。此刻,我敛声屏息,羸弱得象只蚂蚁,我艰难地拖着一个巨大的影子走进坟墓,这个巨大的影子就是最后那场打斗带给我的耻辱。
那晚,小霸王何通刚用牛奶给我洗完澡,我在盆子里惬意地振动着翅膀。沐冠振衣过后,我就等着一顿丰盛的美餐。何通用竹签挑了几大块蟹腿肉放在盆子里,我便大块朵颐起来。饱餐过后,我又用胡萝卜汁漱了漱口,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夜深的时候,我开始叫起来。何通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从另一虫盆里弄出一只三尾蟋蟀让我享用。这只三尾蟋蟀怒目相向,对我退避三舍,我一时失去兴趣,便仍大叫不止。何通见状,便又换上一只,可这只身上的气味却又让我无法忍受,不禁打了个喷嚏。几经三番,最后总算挑到一只中意的,欢娱过后简直是精神抖擞了。何通双眼通红,捧着虫盆对我说:老子这么厚待你,你可莫辜负了我。三天后就看你的了。
每次开斗前,斗虫都要公养三天,吃住同等相待。三天过后,斗虫们个个如饥似渴,叫声一片。何通和龙少爷各自捧着自己的爱虫,相对而立,四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等大家下完注后,庄家一声令下:下虫。我和龙少爷的虫子都被放入同一盆内,随着一声下草,盆内隔板开了闸,我才看清龙少爷的虫子的模样:麻黄脑袋,蜂腰燕尾,一口红牙。何通手执虫草,拨弄起我的胡子,这一拨弄,令我斗志勃发。我后腿一蹬,便把龙少爷的麻黄撞了个四面朝天。可那麻黄顺势一滚又立稳身子,呲着红牙向我鸣叫示威。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双腿一弹,又是一鹤冲天,一对铁钳般的牙齿直捣他的麻黄脑袋。那虫看上去既呆且傻,但没想到腾挪起来倒也轻巧灵活。他一个闪躲,我一头撞在了盆壁上,一时间眼冒金星。他见势回头便咬,刚才一撞让我有点恼羞成怒,便也张口相对。大家使了浑身力气,想置对方于死地,结果撕咬在一起,谁也不肯松口。我用腿猛蹬麻黄的腹部,他被弹出圈外。这一回合,我和麻黄都断了一根触须,可谓两败俱伤,大家都歇在一角,不敢贸然向前。这时场子里响起一片叫嚷声:打呀,打呀。何通又拿虫草来碰我的触须,我一下又抖擞了精神,向麻黄扑过去。麻黄严阵以待,仍然稳稳地立在那里,待我接近的那一霎那,这厮略略侧了身,刚好躲过我这致命一击。我还未落地,这厮骤然跃起,稳稳地咬住了我的双肋。我痛疼难忍,声嘶力竭地嘶鸣着。我感到一股毒气流入体内,直冲脑门,令我几乎昏倒。我这时才意识到,这麻黄身上散发着一股辛辣的气味,原来是条毒虫!只怪自己一开始求胜心切,没有发现。若开始便能发现,就能不与相战,那他毒虫的身份便会暴露。现在事已至此,只好血战到底了。我强忍疼痛,回头咬住他的颈部,收紧铁牙,以死相拼了。两虫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何通和龙少爷好不容易用虫草才把我们强行分开。我已使出十分力气,待到分开,我已精疲力竭了。那厮倒是不依不饶,又冲过来,顺势一略,又折去我一根触须,得意地向我昂首鸣叫。我再无力气,只好躲到盆避边缘,任凭何通用虫草怎么挑逗,不再迎战。胜负已见分晓,庄家宣布我输了。
龙少爷赢了钱,笑逐颜开,收了钱后,对何通说:虫子是你这样的人玩的?去收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