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锐

赤足红旗

第一财经日报

　　立秋以后，玩虫的人亲自到山东宁阳、安徽亳州等地捉、收蟋蟀，一去就是月余，白露之后，更享斗虫之乐。诚如老玩家王世襄所言： “‘蛐蛐’一叫，秋天已到，更使我若有所失，不可终日，除非看见它，无法按捺下激动的心情。”
　　苏娅
　　立秋以后，至白露，素来是爱玩虫的人捉蟋蟀、收蟋蟀的黄金时节。白露以后，能斗的蟋蟀悉数“成才”，便是斗蟋蟀的绝佳时期。斗虫通常设赌彩，斯文的玩法是赌月饼或蟋蟀罐，或者像近年来上海、天津、杭州、北京、宁阳等地出现的由蟋蟀协会组织的友谊赛，赢家有千元、万元不等的公开奖励。
　　上海、杭州、天津、北京是玩家云集之地。其中不乏公司老板，一掷数百万收虫，但也有些老玩家，不计钱财，只图玩的趣味。玩虫的人有些亲自到山东宁阳、安徽亳州等地捉、收，一去就是月余。无论仲秋野地里的太阳一如伏天般毒辣，也不管午夜露水沾身，总之，如此迢迢千里地奔赴外乡，借宿在荒僻小镇的小旅馆，夜夜对着田地、荒野听辨蟋蟀的铃声，倒多了几分客旅的滋味，享受的野趣和古意，诚如老玩家王世襄先生在《秋虫六忆》里所述： “只要稍稍透露一丝秋意——野草抽出将要结子的穗子，庭树飘下尚未全黄的落叶，都会使人想起一别经年的蛐蛐来。‘蛐蛐’一叫，秋天已到，更使我若有所失，不可终日，除非看见它，无法按捺下激动的心情。”
　　探访宁阳蟋蟀集市
　　今年白露逢公历9月8日，鲁西南一带天降大雨，由北京搭乘高快至泰安市，再转大巴至宁阳县，再转车到泗店，一路大雨倾盆，车过大汶口文化遗址，雨雾愈发浓重，四野脉脉无尽，玉米10%长势尤其好，枣树上深红、浅红、青绿的果实皆抹了一层雾色。宁阳小城中，养虫人家门前都摆着“接雨水”的盆盆罐罐，雨水、井水是洗刷蟋蟀罐、水槽的上佳之物，其次才是商店买回的瓶装矿泉水。
　　在宁阳，蟋蟀、大白菜和狗肉是为当地人主推的地方品牌。据《功虫录》记载，从光绪21年（1895年）到1940年46年间，善战的名虫全国共得26只，其中泗店虫占9只。因为该地的褐色土，钙质丰富，加之露水湿燥合宜，宋代宁阳蟋蟀已是贡品，上世纪80年代玩虫的游艺渐渐复兴，天津玩家到宁阳捉蟋蟀，宁阳蟋蟀市集日益繁盛。最开始，一只两三毛钱，而如今，好的斗虫能卖到两三万。收虫、售虫的金代立告诉记者，上海来的玩家特别多，白露后一周，回上海的车票已经订不到了。
　　入秋以后，横穿泗店的济兖公路两侧设有专门的蟋蟀市场，一个摊接一个摊，生意最火的仲秋，市场达5公里长。根据泗店镇蟋蟀文化保护开发工作领导小组提供的资料，在蟋蟀交易大热期间，提供旅店服务的农户就有300多家，床位2500多个，就是集市上提供兑换零钱服务的，也有上百人。
　　金代立告诉记者：“每到秋季，泗店人做的买卖几乎全都与蟋蟀有关，放着更好的活也不做了。”的确，泗店街头再无一个闲人，就连路边的台球桌都码放起来，整个秋季都没有人玩。金代立判断，宁阳泗店镇每家一季捉蟋蟀的收入能有三四万，当地甚而有“虫经济”、“虫产业”的说法。
　　雨水天，逛集的人不算多，集市场面没有上述热闹，大部分买家、卖家集中在路边、镇子中央的邮局门前，在屋檐下避雨。卖家手里拎着五颜六色的化纤手编提篮，手上拿着的缸里大半装的都是一般小虫，碰到有诚意、懂行的买家才拿出藏在提篮里大罐装着的大虫。买家则人人耳朵边别着、嘴里叼着三五根“打草”用的细毛草，高级的“打草”用细铜管包住老鼠胡须制成。
　　“打草”是收、养、斗蟋蟀三环节中不可或缺的技术活，玩家须有悟性和经验，选虫时，“打草”打得好的人，能极快地判断虫品、牙齿大小、斗性好不好，斗虫时，又能恰当地撩拨起蟋蟀的斗性，而不致拨弄过度，反让性子烈的蟋蟀发力过猛而自伤。
　　宁阳的虫市，早上四五点钟就有人出摊，卖虫的人习惯把体格大的几个虫子装大罐，再扎上几根橡皮筋放在靠近身边的地上，排成一排，把差一点、小一点的虫子放在外面几排。
　　开罐、打牙是选虫的第一步，收虫人闲坐在地摊边说：“早年，经常出现看虫的时候，虫子脱逃，卖虫人硬说虫子值1000多元，央买家现赔的纠纷，后来，派出所出面干预，无论什么虫，看跑了的，一律赔5元。所以，遇到好虫，卖家需事先声明——这虫值多少钱，得小心点看。”
　　天刚亮时，收虫人和二道贩子都不多，见到中意的斗虫，出虫率很高，多半在100元左右成交。吃过早饭后，约莫八九点钟，收虫人陆续到来，租桌一字排开，端坐在桌后，等捉虫的农友来，一个一个摊开，让收虫人相看。也有熟识的买家，预先给点订金，请本地收虫的人先筛选出好虫，本地收虫的人善于察言观色，谙熟买家喜好，谁喜黄虫，谁喜紫虫，谁在意个儿大的，谁在意铃声，每每一拿出来，就让买家爱不释手，遇上口袋鼓的买家，钱文不在话下。“近几年来，宁阳卖出的虫，最高是去年杭州买家收走的，一只4万元，今年最好的，卖了2万多。”金代立说，再或者，没有固定收虫人，又懒得在街头耗时的人，则给路口等活的汽车司机一些钱文，请司机做向导，带到当地人家中，慢慢相。
　　“秋尽则殆，虫子的命太短了，玩的就是这百十来天，养得好的能养到大寒，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就想来过把瘾，知道时间短促。”来自上海的一位玩家50来岁，有40年玩虫史，玩家不愿透露姓名，是碍于人所周知“玩物丧志”的想法。他踩着拖鞋在雨水漫滞的街头一个摊一个摊地相虫，有人好奇他捧在手中正在“打草”的蟋蟀，凑过头去围观，老玩家冷冷地回一句：“哦，你比我懂啊，那你拿去好了。”说着假意出让手中的蟋蟀，听者听出玩家话中带刺，背着手默默溜到下一个摊点，老玩家则继续拨弄。“我玩虫大概是因为童年的情结吧，那时候上海的七宝、南华一带都是捉蟋蟀的好地方，弄堂里也很多，养过的最猛的一只将军，是同学下乡从安徽带回的，斗了17路，全胜，是常胜将军，‘将军’死时，都是正面趴着的，很有大将风度，决不像普通小虫，一死就翻肚皮，底朝天了。”
　　通常8厘（蟋蟀体长专用量词，一厘略短于一厘米）的虫为大虫，集市上较为多见的是五六厘的小虫，玩家们以5元到20元不等的价钱买回，看看打出来的样式能派什么用场，实在派不上什么用的就放了，老玩家说自己来宁阳一个月收百十只虫，带回去的就四十来只。逛蟋蟀集市，经常遇到卖家亮出4厘左右的小虫，买家如果嫌小，卖家还会竭力推说“是光线问题”，生手免不了被蒙混。“大虫中也有很多白虫（人工养殖的），虽然体格大，但没有野气，不能斗，只能听个叫。”上海老派玩家说。
　　玩家境界的高低
　　宁阳小镇街头，常有“秋声斋”这类古雅店牌，平时关门闭户，远远看见买家在门外张望，收虫人就立刻从街头集市赶回，拉开铝合金卷帘门，只见桌上摆满了一个个蟋蟀罐子。然后，沏茶迎客，坐下慢挑细说。
　　上海来的虫老板告诉记者，自己在万商开有蟋蟀铺，“一年一季，在宁阳收虫到上海卖，纯利能有6万到7万元。”虫老板自称少时就爱玩虫，“从一条弄堂捉到另一条弄堂，经常能捡到大人们斗败抛弃的虫，玩蟋蟀、做蟋蟀生意全是因为童年记忆。”“胡子”是宁阳收虫的农友熟识的另一位上海老板，说起儿时玩蟋蟀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在七宝自己捉到的一只“白牙青”，叫声像“金铃子”，在弄堂里跟大人们斗了两路全胜，懂行的人便对他说：“小弟弟呀，这蛐蛐你不要玩了，让给我们玩吧。后来，那条蛐蛐卖了800块。”胡子说，“没有人看得到这小虫子的底，再老到的玩家也有走眼的时候，这是玩蟋蟀的魅力。”
　　卖蟋蟀的固定店铺内，下午往往聚集不少逛集逛累的买家，喝茶品虫，玩家爱说“斗虫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善良和狡猾、大度和市侩、贫穷和富有、张扬和低调都能看到，都能同处共生。”选虫的眼力、养虫的经验也大多在这个空闲时分交流。
　　“好虫的翅色应该都有一种滋润的感觉”，“胡子”开罐，依次“打草”，慢条斯理地说，“反映在双跳上，有蜡光。头大、五面出角，斗丝形、色配正，色透，须粗长、灵活，项宽、长、厚，翅形色俱佳，大腰尖尾，尾锋长，似垂非垂，似夹非夹，大腿粗壮饱满，抱爪要长、占地面积要大”，“但光形好也不行，还得精、气、神好，铃声好。”
　　卖家小桌上，一排摆十个罐子，一共摆满四排，四十个罐子看完，上海买家“胡子”选中2只虫，一边同卖家讨价还价，一边介绍说：“虫的精、气、神表现在动和静两个方面，静的表现为：当一包虫放在你面前，给你挑选时，开罐观虫，绝大多数虫不是爬罐，就是伸展六爪趴在罐里不动，如果有一条虫站在罐中，而且六爪是撑在那里像一匹马站着，那么这虫底板是出众的。在任何情况下都神闲气定，处之泰然，有大将气度。”
　　古人赏玩秋虫，是喜欢在秋虫鸣唱由盛时的珠圆玉润之声转至凄切的过程中，观想生命胜极而衰的本质，与今天只为看斗虫时候的刺激感多少有些不同。但，即使对今天的玩家，真正的乐趣也是从亲自到田地、屋舍下捉虫开始的。据金代立回忆，早年，天津一玩家，大家叫他“八拉子”的老头，身板极其硬朗，从上世纪80年代起，到宁阳捉虫，年年来。1995年前后，金代立从捉虫起家，1998年改做收售虫生意。据金代立介绍，捉虫时间每年8月28日到10月8日，40天左右都是捉虫饲养的好时机，“9月上半月是捉虫的最好时间，白露前后旺虫大都成熟，是出‘将军’的时候。捉虫通常在每晚11点和凌晨5点，须先听好音，选叫声闷、有间隙或嘶哑的叫声为目标，因为好虫都不怎么叫，而乱叫一气的通常是不成气候的小虫。”
　　养虫也有讲究，通常立冬把蟋蟀盆埋入土，入夏后起盆、接雨水洗晒，盆泡透，阴干，做“膛底”，“膛底”要做得偏硬一点为好，有一保湿层，又便于洗刷，不会被小虫轻易咬烂。另外，竹笼、过笼、小土房、水槽也要事前备好。早秋蟋蟀入盆后，2~3天内，少观察，因生虫怕光 ，中秋蟋蟀服盆后，每天清盆换食换水，用洗净的米饭喂食，放入“三尾”（雌蟋蟀）。晚秋以后，蟋蟀渐老，此时听听蟋蟀的鸣叫，是为妙事。
　　宁阳镇蟋蟀爱好者吴嗣兴在街头开有一家婚庆店铺，遇到收虫的季节，则以收虫、售虫为主业，吴嗣兴把来来往往玩蟋蟀的人分为两类：一类目的很纯粹，为了斗赢；还有一类，对输赢并不感兴趣，而对输赢的原因很感兴趣，虽然也斗虫，但兴趣点在对自己眼光的验证上。

柳暗花明

赵王在燕京

兖州寿星头